赵嫣鼻尖嗅到了烧焦的味道。

    南苑乱了起来。

    人群奔走,到处都是宫人走水的呼告。

    大火顺势而烧,南苑如此,北苑只更加严重。

    这火起的蹊跷,赵嫣沉着脸,便往外走,赵东阳挡着门,赵嫣神色软下来,“让开,不会有事,等火灭了,让赵家带着的大夫出来帮着太医诊治。”

    赵东阳终于还是让开了路。

    人人都在由北向南。

    只有赵嫣由南往北。

    看到了平日享尽富贵的王孙贵族一张张恐惧又绝望的脸。

    盛世的皮掀开了。

    北苑的情况比赵嫣想象的还要糟糕。

    入眼处皆是烧成焦黑的尸体,周边是亮了天边的烈焰。

    赵嫣疾行的脚步顿住了。

    穿着铠甲的年轻将军背上背着已经昏迷的楚钰,从大火中冲将出来。

    赵嫣能看出,他已经是强弩之末。

    还未靠近,便能闻到他身上皮肉烧焦的味道。

    “最后来这里的人,倒是赵大人。”

    楚欽咳了一声。火光中能看到眉眼有伤痕。

    “大人能来,便请务必将陛下带出去。”

    “殿下呢?”

    “我的部下还在里面。”

    赵嫣只看到了这西北将军腿上已经皮肉翻卷,血淋淋的一片。

    他吹了声口哨,那匹枣红色的骏马从火海中踢踏而来,秦王将背上的小皇帝放在了马上,忽然将赵嫣禁锢在怀中,在他唇上恶狠狠的咬了一口。

    带着些许的血腥和凶煞。

    他将赵嫣拦腰抱起来,扔在了马背上,一拍马背。

    一片通天的火光中,他留给赵嫣最后的一句话是,“赵长宁,这匹马叫乌追。”

    赵嫣唇瓣上还带着他的血印子。

    乌追是先帝在时名动天下的大将军李广的坐骑,将军一生跌宕起伏,战场乘一匹乌追拨云见日。

    临终前宝剑随身下葬,乌追不知所终。

    竟交托给了秦王。

    秦王说,这匹马叫乌追。

    秦王的话是对着赵长宁说的。

    他这一双勒不动缰绳的手,是否能带着楚钰拨云见日?

    赵嫣神色一震,再回头看向秦王的方向,身后的宫殿横梁已经塌陷下来。

    团团血火,星烟寥落,何处还有那位西北将军的影子。

    赵嫣咬牙,终于把手放在了乌追的缰绳上。

    乌追马夺路奔逃。

    第三十一章

    身后是燎原的火。

    马声嘶鸣。

    乌追是举世的良驹,马蹄踢踏,于火焰与黑夜中冲杀出一条血路。

    楚钰歪在他怀中,素日阴鸷的少年金冠歪斜,黑沉沉的闭着眼睛,俊逸的眉目便显露出来。

    只有在这个时候,才像一个真正的十五岁少年。

    风声,马声,火焰声。

    又传来兵戈之音。

    赵嫣回头,数十黑骑飞驰追来。

    果真是刺客。

    秦王经历了一翻血战,身负重伤,身边已无可托之人。

    或者说可托之人已经死绝。

    这才将楚钰交给了他。

    大半的刺客在北苑被秦王的黑甲拖住了,只这十余骑追杀上来。

    他咬着牙勒紧了缰绳,一双手已被粗糙的缰绳勒出了血迹。

    羽箭凌空射来,赵嫣没有闪避。

    他若是闪开那箭便要落在楚钰身上。

    于是箭簇死死扎在了肩头。赵嫣仿佛听到了他肩上骨肉裂开的声音。

    又一箭射来,却没有追上乌追的马蹄。

    疾风迎面,山路蜿蜒,阴沉沉的黑夜被火海照亮。

    赵嫣的脸色像雪一样苍白。

    直到这时候,他才知道秦王面对的是什么。

    秦王的黑甲包围中尚能冲杀出来十余人,秦王面对的,只怕不下数百凶残的杀将。

    秦王如今安否?

    马蹄越疾,山前漫漫长路,赵嫣怀中搂着尚在昏迷的楚钰,竟不知道能否看到天亮。

    肩上的羽箭尚未折断,马背穿过林中,此时还未燃起的林木枝桠如刀片割裂了皮肤,山间的月亮像一只阴冷的眼睛,瞧着人世的杀戮和火海洒下了冰凉的光。

    在经过山下的一处丛林,赵嫣搂着楚钰摔下了马,乌追马头也不回,向前奔去。

    他搂着楚钰,隐匿在黑夜中。

    过了不到半刻,黑骑追了上来,延着乌追的马蹄印迹,往西南方向去了。

    潼洲有条河,叫望京河。

    过了望京河再走十里路,就是小周山。

    翻过小周山就是繁华的京城。

    王石是在望京河上的摆渡人。

    他家中一儿一女,妻子早亡。

    昨夜小周山的大火他也瞧见了。

    官员们封锁了消息,没有人知道帝王围猎的小周山上发生了什么。

    他照旧在望京河中扬起了帆。

    生意寥寥。

    船至对岸,王石准备下船,提些豆腐回去。

    嗅到了不同寻常的血腥味。

    那血腥味非常淡,他顺着血腥味到了一处破旧的拱桥,血腥味便越来越重。

    桥下是两个人。

    一个瘦弱的青年和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青年的鞋底磨碎了,脚底血淋淋的一片。

    背上似乎有伤口,手中握着一支断箭。

    脸上都是脏污的痕迹,袍摆还有被烧焦的地方。

    发散成一团,气息微弱。

    昏迷的少年被他保护的很好,鞋底都是新的。

    身上的衣裳有些褴褛,看不出模样,却能看出来是极好的料子。

    王石想起了昨夜通天的火光。

    许是有关的。

    摆渡人的眼神落在了青年磨破了的靴上,遥遥望向了小周山。

    从小周山过来有十里路。

    他带着伤背着人整整走了十里路。

    这十里黄土路到处都是碎石。磨破了靴,也磨碎了脚。

    摆渡人心生恻隐,将人渡回了家,请了大夫。

    大夫说年纪小的那位是被浓烟呛至昏迷。

    情况如何要等醒来才能知道。

    青年伤的很重,背上的箭是自己拔的,那箭力道很大,险些贯透单薄的背。

    一双脚尤甚,已血肉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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