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要拿你怎么办?

    这一天夜里,楚钰没有来。

    赵嫣却仍然换下了安神香。

    摆布他的人想连他的睡眠都要控制,于是他已习惯了长久的失眠。

    赵嫣用发青的眼盯着帐顶,帐顶上有一双戏水的鸟。

    昏灯始终未灭。

    京城不容他,西北回不去。

    天下之大,他已没有归处。

    赵嫣觉得口渴,他想喝酒。

    喝一切能解除痛苦的酒。

    否则他会忍不住爬起来割断自己的喉咙,溅出的血会吓坏外头的哑巴丫头。

    可是他没有找到酒。

    赵嫣闭上眼睛,覆盖住眼中的血红,死死攥紧了手指。

    他知道自己疯了。

    变成了一个清醒的疯子。

    墙壁上的蜘蛛上下攀援,织出一张透明的网。

    第二百零七章

    御案前金樽倾倒,宫侍战战兢兢。

    年轻的皇帝面色不愉,阶下是砸一地的奏折。

    杨廷杨太傅与诸重臣在御书房外长跪不起。

    隔着一道厚重殿门,还能听到外候的红袍重臣异口同声。

    “陛下,臣等跪求重查前内阁首辅赵嫣之死!”

    楚钰猛地掀翻了案前的笔墨。

    “他们这是在逼宫!”

    花衣大监手执拂尘,身后是琳琅珠帘。

    “陛下,这阶下重臣日日来跪,至今已有五日,您迟迟不见,实是引他人疑窦啊。”

    楚钰额头剧烈抽动。

    朱旻盛叹息,“前内阁首辅当年死去天下人无一不拍手称快,如今朝野风闻赵嫣未死,您迟迟不下决策,怕是于民间声望有碍。”

    楚钰脸色铁青,“朕堂堂中原帝王,也要被他人口舌左右?”

    朱旻盛摇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啊。”

    楚钰笑了起来。

    先帝在世时候所作一些决策楚钰往往不能理解,直到自己坐上了位子才明白先帝的考量与难处。

    他被捆缚在了这金銮殿上,成为这天下最尊贵的死囚。

    楚钰与先帝越来越像。

    或者说,他渐渐与每一任帝王越来越像。

    实权在握,却为何活的像傀儡?

    众臣相逼,民声鼎沸。

    这是在逼着他这皇帝站队。

    是与众臣站在一起,还是与赵嫣这奸佞站在一起?

    身为帝王若失了民心,江山倾覆尤在眼前。

    他接下这副担子,便意味着楚钰二字将被抹杀。

    为了维系高祖苦心孤诣打下的盛世,还要葬送多少人?

    朱旻盛叹息道,“几百年前在陛下如今坐的龙椅上,前朝某一位皇帝被众臣逼迫下旨杀掉他的爱妾。”

    楚钰抬头看这浩大宫殿,手扶住椅上金龙,神情颇为讽刺。

    “纵贵为天子,不及民间牧马人一二也。”

    朱旻盛抬起眼眸,心中百味杂陈。

    不知过去多久,朱旻盛听到皇帝疲惫的声音,“宣刘燕卿。”

    刘燕卿受命从刘府入宫。

    他见御书房前跪着一地红袍,心中已对当下的情形了然。

    刘燕卿垂首没有说话,从众臣身侧留下的主道中穿行而过。

    杨廷已经年迈,声音却如洪钟,“刘大人包庇奸佞,是存何等心思?”

    刘燕卿猛地顿住了脚,回头盯着杨太傅的眼神如同淬毒,“他到底是否奸佞,太傅当真不知?”

    分明可以息事宁人,非要闹到人尽皆知。

    阶下大言不惭下跪者,道貌岸然地妄图再一次逼死他。

    杨太傅声音一滞,“老朽一言一行皆是为了大楚!”

    赵嫣若果真未死,便是大楚的一颗毒瘤。

    势必要连皮带肉剖出。

    刘燕卿心道当初若不是有大赦天下这借口,这干老臣又如何肯善罢甘休?

    刘燕卿道,“在座诸位皆迂腐儒生也。”

    杨太傅八十高龄,捂住胸口喘息,“黄口小儿一一目无尊卑!”

    刘燕卿没有看这些人一眼。

    他跟在朱旻盛身后入殿中。

    朱旻盛道,“陛下,刘大人来了。”

    楚钰抬起猩红的眼与刘燕卿对视,“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刘燕卿叹息,“陛下,准了诸位大人的奏折吧。”

    楚钰咬牙,“刘燕卿,你可知道若是重查赵嫣之死你也躲不过去?”

    刘燕卿端正道,“臣知道。”

    楚钰道,“那你又为何……”

    刘燕卿跪在了地上,“陛下,眼下的情形就算是臣也没了法子,民意鼎沸,除非陛下罔顾民意做了昏君,正给西北军收买人心的大好机会。”

    刘燕卿确实没有办法。

    若证实赵嫣未死,赵嫣如今再要治罪便是欺君之罪。

    大赦天下这样的借口只能用一次。

    明月楼当日的情形如附骨之蛆,刘燕卿向来自傲,如今也止不住后悔。

    若不是他,赵嫣不会被困于京城,也不会落在荣颖的手中被王生这种人糟践。

    在明月楼赵嫣拒绝刘燕卿的时候,刘燕卿忽然明白过来赵嫣为何从来都视他于无物。

    刘燕卿对赵嫣所做的一切全然出自私心,无论是救了赵嫣,还是带他去岭南,又或者是胁迫他回到京城,走的每一步都是他刘燕卿处心积虑罔顾赵嫣意愿的结果。

    而赵嫣这一生都是先帝手中的棋子。

    必然最恨被人摆布。

    岂能不厌他?

    是以这一年多他替赵嫣研磨药材,却从未见过赵嫣。

    他知道赵嫣在宫中定有打探赵母之死的考量。

    刘燕卿能摆布命运,却摆布不了人心。

    他费心将真相藏私,赵嫣却被带入宫中。

    深宫一年,当真什么都打探不到?

    他如此宠爱福宝,福宝却偷信放走王生。

    王生必定带信去见赵嫣。

    注定要知道的真相,原来如何处心积虑都藏不住。

    上天替他做了选择。

    王生离开刘府后便如同江流汇海,再无踪迹。

    而在此不久之后,乡野沸传赵嫣未死,朝廷上的折子堆叠成山。

    赵嫣一一

    他是故意被发现的。

    刘燕卿有一种极为微妙的直觉。

    赵嫣看透了阴暗的人性,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暴露之后会发生什么。

    世人短见,最喜用一张软舌杀人。

    他从来不懂赵嫣,真正懂的时候却宁愿自己不懂。

    赵嫣知道了母亲的死因,终于把自己撞的头破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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