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真是高估了楚钰的本事。

    而此时的楚钦从未想过,赵嫣活着的消息也许是他刻意被人发现。

    众臣相逼,楚钰不会替赵嫣翻案,便不得不将人送回西北。

    却又为何会闹到悬赏缉拿这样的地步?

    楚钦握紧腰间的弯刀。

    除非楚钰不肯将人送回西北。

    明明有两条生路,楚钰竟是选择了最后一条死路吗?

    楚钦双目血红,额头上青色的筋跳动。

    悬赏告示已出,说明赵嫣逃了。

    刘燕卿自身难保,无力替他谋策。

    赵嫣会逃到什么地方?

    此时茶馆外传来兵戈之音,行来一队京城的官差。

    官差入内,人声不再喧哗。

    楚钦与赵茗压低斗笠。

    为首的官差四处查看,撤走了张贴在茶馆的悬赏告示后离开。

    待官差离开,人群议论纷纷。

    “这告示为何忽然撤走?”

    “兴许已经抓到了逃犯?”

    赵茗猛地站了起来。

    楚钦厉声道,“坐下!”

    赵茗面色惨白,“我哥哥一一”

    楚钦咬牙,“应当只是知道了他在什么地方,不需要百姓提供的线索所以才撤走了告示。人没有抓到。”

    赵茗腰间的刀砸在案几上,“皇帝这样将我兄长活着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其心可诛!”

    楚钦叹息,心中已有不祥的预感。

    这吃人的皇城三年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赵嫣当真是在刘府中度过的吗?

    他临行前刻意嘱托,却从未收到来自福宝的书信。

    楚钦起身道,“我们暗中跟着朝廷的人马,便能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赵茗点头。

    而此时的朝廷调拨大量精兵往皇陵而去。

    楚钦在案前置几锭碎银。

    店小二拿起银两道,“谢二位爷赏!”

    赵茗冷笑,“掌柜吃人血馒头可舒心?”

    店小二挑眉道,“二位这是何意?莫非与那佞臣还沾亲带故不成?”

    楚钦面沉如铁,“舍弟顽劣,诸位见笑。”

    他二人出了茶馆,那说书人的声音还远远飘荡在脑后。

    “这赵嫣为苟且偷生,甚至不惜以色相相诱,这一日揽镜自照,衣衫不整地饮足了淫药不知廉耻地爬到了那位大人的床榻上……”

    赵茗一拳砸在石墙。

    猩红的血滑落石缝中。

    楚钦腰间的银刀并未出鞘。

    若是出鞘,他第一个杀的人是自己。

    这就是京城。

    他明明知道京城是什么模样,还是将他推了进来。

    他与赵茗只听一次便心如刀割。

    这三年日日听着这些龌龊不堪的流言蜚语,赵嫣要怎么活?

    他想要赵长宁长命百岁。

    终究是错了吗?

    第二百一十六章

    皇陵是一座巨大的坟墓。

    葬的都是皇室宗亲,守护陵墓的卫队近乎四千人。

    这世上有的人生的体面,死的尊贵,有的人生的潦倒,死的落拓。

    虽是同一副血肉躯体,天子山呼万岁,贱民苟且偷生。

    京南的皇陵与京北的乱坟岗。

    一南一北天壤之别。

    圣祖皇帝的陵寝位于高祖皇帝右侧。

    先帝还活着的时候赵嫣见过工图。

    在陵寝的一角留一道给匠人进出的密道。

    从密道进入便是地宫。

    这条密道历来将在帝王大崩后被封死。

    而恰逢太后薨逝,匠人开陵将太后与先帝合葬一处不过几月,至今仍旧有专人进进出出为太后运送殉品,侧门密道重启,短时间内想必难以阖上。

    他们已到皇陵脚下。

    此时一轮明月正当空。

    马声嘶鸣,踏下前蹄。

    赵嫣咳嗽两声,从马背上下来。

    陆惊澜道,“前方山路难行,马上不去。”

    赵嫣摇头,“无妨。”

    他的身体经过三两日走走歇歇的调养,并没有看起来这般虚弱。

    高大的皇陵恍若一道巨大的影子,又如盘旋的巨兽,在此沉默无声了一百多年。

    半山腰上灯火幢幢,赵嫣知道那是守陵的卫队。

    皇室守陵的卫队虽经过特殊的训练,而在长久与死人为伍下也显得松散不堪,有的人在皇陵守了二十年,抓到最大的头目也不过是几个盗墓贼。

    他们守的是死人。

    比起皇宫中守着活人的禁卫来的更加逍遥自在。

    赵嫣的鼻尖甚至嗅到了从半山腰上传来火烤羊肉的味道。

    陆惊澜一拍马背,马往密林方向去。

    他用嘶哑难听的声音道,“公子,这段路,让王生陪你走下去吧。”

    赵嫣怔怔看着青年。

    青年疤痕密布的脸上依稀还能看到漆黑的眼珠在发亮。身后是半山腰通明的灯火。

    赵嫣叹息,“王生,路走到这里,剩下的是我自己要走的路。你趁着现在还能脱身便脱身,回去娶个贤惠的女人,粗茶淡饭也是一辈子。”

    陆惊澜顿住了脚。

    他不知道赵嫣所说的话是对着王生,还是对着陆惊澜。

    近些日子他总以为赵嫣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而从他平静的神情中却什么都看不出来。

    陆惊澜咬牙,“公子的身体……”

    赵嫣看着陆惊澜道,“我的身体自己知情。”

    陆惊澜知赵嫣心意已决,退后一步拱手道,“公子慢行。”

    直到赵嫣的身形快要没了踪迹,陆惊澜并未如赵嫣所言下山,而是随着赵嫣往山腰上去。

    陆惊澜的脚程很快。

    不过一会便追上了赵嫣。

    瘦弱的身影在漆黑的山路中蹒跚前行。

    前路崎岖不平,布满碎石与荆棘。

    就像赵长宁的一生。

    陆惊澜隐藏在黑夜中,赵嫣并未发现他。

    陆惊澜在心中低声回答,他不想脱身,也不想寻什么贤惠的女人。

    赵长宁既然将他搅弄进了风云,便没有回头的道理。

    赵嫣走了很久。

    耳畔是漆黑的风声,眼前是扭曲的夜色。

    他就这样一步一步地向上走。

    仿佛在走二十年前的登云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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