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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军恕罪,卑职领罚!”萧逸率先道。周乔看向冯异等人。见她看过来,冯异傲慢道:“素闻将军出身军武世家,当不至滥用军法,惩治无辜之人。”言下之意便是,方才动手的人里并没有他,要因着想立威便行连坐之举,当辱没了周氏门楣。闻言,周乔唇角勾起。她挪了视线,清了清嗓子:“念在尔等初犯,军棍可免。不过,惩戒却也不能少。”这话先是让底下兵士一喜,紧接着又有些疑惑。只听周乔继续说:“所谓军纪,不止在人,亦在行军之地和行军之法。军营重地,这般凌乱成何体统?就罚——逾时之人修整演武场和宿营。”

    “将军恕罪,卑职领罚!”萧逸率先道。

    周乔看向冯异等人。

    见她看过来,冯异傲慢道:“素闻将军出身军武世家,当不至滥用军法,惩治无辜之人。”

    言下之意便是,方才动手的人里并没有他,要因着想立威便行连坐之举,当辱没了周氏门楣。

    闻言,周乔唇角勾起。

    她挪了视线,清了清嗓子:“念在尔等初犯,军棍可免。不过,惩戒却也不能少。”

    这话先是让底下兵士一喜,紧接着又有些疑惑。

    只听周乔继续说:“所谓军纪,不止在人,亦在行军之地和行军之法。军营重地,这般凌乱成何体统?就罚——逾时之人修整演武场和宿营。”

    那百余人不由面面相觑。本以为周乔入营第一日必是要杀几个人立立威的,却不想竟就这样轻轻放过?

    “至于方才持械私斗的人,”周乔背着手,说得云淡风轻:“就将营中所有茅厕清洗一遍,以示惩戒。”

    话音未落便有人高声喝道:“士可杀不可辱!将军如此欺辱,倒不如打军棍来得痛快!”

    “辱?”周乔看了那人一眼,“洗个茅厕就叫辱?呵,那本将军倒以为,愚忠谄媚是辱,自相残杀是辱,行事居心叵测陷同袍与家眷于险境为辱!你现在岂非就是如此?”

    那人一噎,没再说出话来。

    “那么敢问将军,凡持械私斗者便要受此惩罚,将军自己方才也动了刀,可会与我等一起受罚?”

    此时冯异身边又有人站出来,直视着周乔。

    这话问得过于直率,另一边宋洵皱眉看着那人:“我们将军若不出刀,今日便会有人血溅当场,你们倒打一耙倒是有脸!”

    周乔抬抬手,示意宋洵不必与之多言。她一跃跳下高台,走到那人面前:“既然动刀,无论什么缘由皆为持械私斗,既是将帅,自然该身先士卒以作表率。”

    那人显然是没想到周乔还真要与他们一同受罚,面上愕然,忙回头看了眼冯异,后者脸色更是难看。

    众人皆以为周乔要拿刺头儿开刀立威,偏她来了个反其道而行,叫人摸不清路数。

    眼下她如此自降身份,反倒衬得冯异方才所言尽是推脱自保之意。归根到底,刚才的动手是因他而起,如今为他说话之人全都受了责罚,自己却置身事外,难免令人寒心。

    冯异恍然明白了周乔脸上的笑意。

    她并非是要为自己立威,而是要灭了他冯异的威风。 禄山大营里兵将众多,茅厕也多,这洗茅厕的第一日,周乔便撸着袖子去了,还抬脚就往里走,“你们怎么还没开始呢?”

    一听见她的声音,里面正如厕的人手忙脚乱地提裤子,“将、将军留步!”

    周乔当然没进去,捂着鼻子在外面吼:“快些出来!你们不出来我们怎么洗啊?”

    这模样与今晨在高台上威风凛凛的样子天差地别,见一群人看着她发愣,周乔啧了一声:“都愣着做什么?不会就跟着学。”

    临到午时,茅厕外面的人越聚越多。

    他们一开始满脸震惊地看着周乔熟练地教人洗茅厕,再后来便是被她嫌弃的表情给逗笑,再后来,竟有些没有受罚的人也来动手帮忙。

    一连三日,整个禄山大营里的将士们身上都有点臭烘烘的。

    “好了!”

    周乔把空了的木桶一放,“都回去洗洗,你们几个一会儿同我去个地方!”

    她说这话时看着的并非宋洵和萧逸,而是当日为冯异当众冲撞的那几人。

    那几人怔了下,不知周乔要做什么。不过这几日相处下来,他们又莫名觉得应该不是什么坏事。

    越不知就越好奇,待周乔走了,他们才主动开口:“宋兄弟,将军她……”

    宋洵算是比较年长的,平日里看着也最为稳重,见他们有些踌躇,宋洵笑着拍了拍那几人的肩膀:“不必担心,跟着去就是了。”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所到之地竟是一处气派的酒楼,名为檀香楼。

    周乔已换了身白色锦袍,腰间系着墨玉色的带子,还坠着块小巧透润的白玉令牌。一身少年装扮方踏入店中,掌柜的便立刻迎上来:“将军亲临,小店蓬荜生辉,不知将军是要……”

    周乔挑眉:“怎么,以为我要查账啊?”

    “哪里那里。”掌柜的哈腰赔笑。

    “这事日后都交给本将军身边的拂冬,今日就上些好酒好菜,好好犒劳我军中的这几位将士!”

    “哎是是,好酒好菜立马就来!”

    一行人在檀香楼的高处落座,此处位置绝佳,只微微低头,便能将南北两市的街景尽收眼底。

    天色渐黑,家家户户燃起了灯烛。街上铺子门口的红灯笼被风吹得微微摇动,饭食香气弥漫,街口小贩说笑着收了摊子,孩童们则你追我赶着跑回了自家小院。

    炊烟袅袅,正默默诉着人间烟火。

    “将军,”坐在周乔左手边的男子被眼前之景所触动,又想起方才进来时的场面,不由问道:“听掌柜的所言,这酒楼似是……”

    周乔大方承认:“是我的。”

    那几人尚来不及惊叹,就听她又说:“不过,也算是咱们玄武军的!”

    “什、什么?”

    此时小二上了酒菜,周乔豪迈一挥手:“都别干坐着,边吃边说。”

    “诸位这几日都在营中,可曾发现与之前有什么不同?”宋洵问道。

    “似乎……伙食好了不少。顿顿有肉不说,白米饭都是一人一整碗。白面馒头更不必说,多得是。”

    说到这里,几人纷纷放下筷子,试探道:“难道是……”

    “这些,都是将军用铺子所赚的银两贴补的。”

    宋洵此言一出,剩下几道视线一齐望向周乔。

    “你们都是南楚人,自然也知道朝廷既要养文武百官和百姓,又要养军营,纵然国库再充盈,遇上天灾或是战时也难免供给困难。既是弟兄们都是拿命在拼,总不能让你们吃不饱穿不暖,若是……”

    话到此处,周乔顿了顿,“若是哪日战死,总也要为家中父母老小留下些什么。”

    “我知道你们跟着赵崇出生入死多年,那份情谊不是我一个初来乍到的北晋人可比的,我也不在意这个。我周乔的规矩是,我的兵我来养,我的人我来护。这与你们曾是谁的部下无关。”

    说着,她看向坐在正对面之人,“你叫李宴平,曾是建安军左前锋参将。”

    闻言那人诧异一瞬,没想到周乔竟知道自己的名字和军阶,立刻起身抱拳:“是!”

    “十五岁从军至今数十年,家中尚有八十老母,膝下一双儿女,妻子温恭淑婉,当称得上小家和睦羡煞旁人。”周乔正经道,“但令堂常年用药,想来也是入不敷出吧?”

    身边尽是同袍,李宴平也不遮掩,“回将军的话,正是如此。”

    他看向身边之人,“宴平与伯良兄是近邻,这些年若非他们一家帮衬着,我家的日子……恐怕是过不顺遂的。”

    李宴平提及这人名为孙伯良,曾为建安军都统。

    他听了此言将手中酒盏一放,歪着脑袋瞪着李宴平:“你还记着这些作甚?当初从军时咱们便说好了的,两家永远相互帮衬着,无论谁战死,另一方就管起两家!你还没死呢,倒是谢起恩来了,去去,我才不领你的谢!”

    说完正好瞧见周乔看着他们,孙伯良抹了把嘴:“让将军见笑了。”

    “这有什么见笑的?”周乔饶有兴趣地问:“听说你们两家的夫人也交好,还都绣工一绝,在居安巷一带无人不知,这么好的手艺是怎么学来的?”

    “将军连这事都知道?”孙伯良饮了些酒面色发红,“我家娘子的刺绣手艺是跟着她母亲和祖母学的,当初从她家绣品摊子前经过,她就坐在那里低头刺绣,我是一眼就相中了她!后来……她就答应了,只是我岳母已经年老,我娘子嫁过来之后就相夫教子操持家中一切,她家的摊子便只能不了了之。”

    “伯良兄家那是有祖传的手艺,而我家娘子……她是半路学艺,上不了台面。”说是这么说,可李宴平提到自家娘子就是一脸的笑,“她是去找伯良兄的娘子借针线,这才瞧见那些绣品,喜欢得不得了,隔三差五就去偷师,最后也练了出来。有时到集市上还能卖些银子回来给孩子们卖糖吃呢。”

    说到这里,李宴平又笑不出来了,“她却是不舍得给自己添个物件儿,到底还是怪我。”

    “好了,你这还掉上泪儿了,这么多人呢!”孙伯良拍了拍他,又看向周乔:“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将军诸事繁忙,听了这些也是无用。如此好酒好菜,说些高兴的!”

    “此言差矣。”周乔挑眉,“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我手上除了粮食铺子和这酒楼,还有家绸缎莊叫玲珑阁,正缺绣娘。横竖都是要用人,我想着若是咱们军中将士的家眷有手艺,这银子当然是要让自己人赚了,没想到还真找出了几位。”

    李宴平和孙伯良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将军的意思是——”

    “你们两家的绣品,以后就都送到玲珑阁去,所卖的银两也会有人送到二位娘子手中。”周乔又看向其他几人,“你们几位的家眷若是有别的手艺,也尽管说出来,若没有,生火做饭浆洗洒扫总不成问题,这粮食铺子、酒楼还有绸缎莊,还有日后的诸多铺子,只要她们想来,就都有她们的一份活计。”

    “将军,这、这是真的?”李宴平不敢相信。

    周乔被他那样子逗笑,点头道:“骗你作甚,当然是真的。”

    萧逸在一边坐着正吃着菜,见其他几人听了周乔所言是又高兴又皱眉的,他啧了一声,“都是同袍,咱们将军替诸位兄弟想着这些,你们怎么还欲言又止的?有话就说!”

    “将军,”其中一人想了想,“这妇人家抛头露面的,总不太好吧。”

    此言一出,其余几人也跟着点点头,“伯良兄和宴平的娘子还能在家刺绣,可我们家中的娘子若是来这酒楼里……每日这么多男男女女——”

    话还没说完,就见周乔放下了筷子。

    她神色未变,却立时叫人噤了声。

    “如今不想她们抛头露面地赚银子,那你们能保她们一辈子吗?”周乔一字一句道,“你们若是死了呢?保不保得了她们不去抛头露面地求人?”

    一时无声。

    “你们以为她们甘愿嫁给行伍之人,真是指着郎君们哪日能搏个功名回来住上大将军府吗?我是女子,我亦明白她们仰慕自己的夫君是顶天立地的英勇之人,所望的也不过是你们保家卫国之后能平安地回来罢了。然这背后有多少胆战心惊?”

    “赚银子事小,但让她们知道若是有朝一日真的等不回所等之人,她们仍能顾好自己和身边人。所以她们赚的不是银子,而是一份心安。与她们常年的殚精竭虑比起来,你们就只担心她们抛头露面被人瞧了去吗?”周乔冷道,“是否过于自私了?”

    一席静默间,周乔并未就此打住,“从军至今,我见过女子因丈夫博得功名,从此扬眉吐气荣华富贵。但更见过诸多孀妇来军营领丈夫的尸身,抱着冰冷的尸身问以后该怎么活。诸位不妨说说,该怎么活?”

    一席话尽,孙伯良肃着神情最先起身,单膝跪地沉声道:“将军用心良苦,卑职在此谢过将军!”

    紧接着,李宴平等人也纷纷起身,“吾等谢过将军!”

    见状宋洵和萧逸心头一喜,心中石头落地,又不动声色地看向周乔。后者摆摆手,“不必谢,更不必因此揣度我的心思。过去的事我不追究,过去的人我更不会计较,你们可明白?”

    “卑职明白!”

    这顿酒喝到夜色渐深,明月悬空,一行人才从檀香楼回到军营。

    入了主帅军帐,宋洵欣慰道:“原来将军早就想好了如何收服这几人。”

    “也不全是为了收服吧,本来也有此意。”

    周乔坐到主位上,揉了揉脑袋,又看向宋洵和萧逸:“今日说到家眷,你们放心,你们在北晋的家眷都由顾府照看着,其他弟兄们的家眷也是如此,代我转告。”

    宋洵和萧逸一怔,“是!多谢将军!”

    “倒是不必谢我,这件事还没来得及过问,我那位姐夫就早已办妥当了。他这人吧,虽是话多惹人烦,不过办起事来倒是还算稳妥。”

    既然是顾霆尉亲自过问,那就更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宋洵和萧逸点了点头。

    忽然想到什么,萧逸开口:“不过将军之前说会恩威并施,怎么如今只施了恩?”

    “不急不急。”周乔不紧不慢道,“这该施恩的人得施恩,至于该威慑的人……我有数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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