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着一切的马文才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似乎已经预见了一会儿将要发生的讽刺经历。

    梅林中的祝英台会蹙起娥眉,神情冷若冰霜。

    她将用嫌恶和痛恨的眼神射来最冷厉的目光,其中蕴含的寒意和愤怒犹如实质,像是给这满怀绮思的少年兜头浇了一盆冷水,竟惊得他像是个拙劣的愚夫一般失足掉下了梅树。

    而她,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就这么转身走入了梅园。

    马文才心中苦涩。

    那时的他满心都在“祝英台果真美貌”的愉悦中,就连她那冷若冰霜也当做是她的品性高贵,因为不喜男人的轻浮而凛然不可侵犯。

    正因为不想让她小瞧了自己,以为自己只是个登徒浪子,掉下树的他虽然伤了右肩,却没有选择以这个由头去梅园求助,而是忍着疼痛出了梅林找到随从回返。

    在梦中,他的思绪只是一瞬,梦中的故事还在有条不紊的发生。

    马文才酸涩地看着年少的自己羞窘的扶着树干不知如何是好,可那本该只是觑了他一眼的女人,却微微动了。

    动了?

    马文才心中巨震。

    这样的场景他以前也曾梦过,可是从来没有过任何变化,永远都是祝英台冷冽地目光,自己则掉下树摔坏肩膀,一边痛苦着一边快乐着去林外找寻自己的仆人……

    然而现在,梅林中的女郎却轻轻移动了脚步,像是决定了什么一般,毅然而然地向着少年藏身的树下走来。

    马文才看见树上的自己露出惊喜的表情,眼神中满是不敢置信和难忍的期待。

    这般愉快又夹杂着惊喜的情绪连旁观着的马文才也被感染,他第一次在梦中感受到幸福和喜悦,而不是什么羞辱和痛苦不甘。

    这样的惊喜交织,他已经有多久没有感觉到了?

    马文才感觉到自己的心犹如擂鼓一般砰砰砰跳着,料想到树上尚未弱冠的自己也是同样心如擂鼓。

    他看着那女郎越走越近,直近到已经可以清晰的看到树上“登徒子”的相貌时,她抬起了头。

    不是冷若冰霜的脸,而更像是今日热情迎接自己的那张生动脸庞。

    他看着还算温和的祝英台仰起脸,表情复杂地对着树上的少年微微颔首,轻启朱唇:

    “对不起。”

    对不起?!

    马文才听见她如此说道,脑中一片空白。

    对不起什么?

    她为什么道歉?

    树上的少年满是疑窦,脑中也是一片空白。

    一瞬间,入睡前祝英台的声音和这梅林祝英台的声音渐渐重叠,震惊地他无法好好的去思考这代表什么。

    天地似乎都在旋转,一切光影光怪陆离的抽离又接近,马文才心烦气躁之下,根本不能好好再“旁观”下去。

    当空白的思绪渐渐回复清醒,面前哪里还有什么白裘丽人、牛车侍女?

    只有躺在树下扶着肩膀傻笑的自己而已。

    马文才感觉到自己和“他”一起躺在树下,虽然胸中的不甘和戾气并未减弱,可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被撼动着。

    他感觉到接触着大地的右腿传来冰冷的刺骨,梅瓣下冰冷的雪水溶化后浸透了他的衣衫、皮肤,可心底却还有一点点余温未曾熄灭。

    右腿的湿润冰冷却越发让他感觉到梦境的真实,让他思考着……

    等等!

    湿润冰冷?

    马文才的眼皮微微跳动了一下。

    这阴湿这么真实……

    向来浅眠的马文才身子一震,猛然从旧梦中惊醒,睁开眼睛大口喘着粗气。

    地台前便是一扇窗,糊着轻薄的丝纸。

    窗外圆月当空,虽然室内依旧黑暗,但对于马文才来说,这一点月光已经足以让他看到许多东西。

    比如睡得四仰八叉连腿脚都从被子里伸出来的祝英台。

    以及被那突兀伸出来的脚踢翻了,全部浇在他被子上的那碗水。

    现在是初秋时节,又在山间,马文才体寒原本就有些怕冷,夜间所盖的是一床丝絮做里的丝被,这丝絮吸水,一碗水全部浸透被子,贴在马文才的大腿上,所以梦里那冰冷刺骨的触感才如此真实。

    看着已经完全睡横过来,枕头变成抱在腰侧、被子全部被夹在两条大腿间的祝英台,马文才感觉到自己额头的青筋现在一定是在跳动不已。

    否则为何他感觉脑门都要炸开了?

    他舅舅家那今年才五岁的外甥都不会睡成这个样子!

    刹那间,梦中的冷若冰霜,凛然不可侵犯……

    还有那娴雅的神态,安静无躁的气质……

    都“啪”地一下破灭了。

    马文才脸色铁青的踢开丝被,强忍住倒提着祝英台的脚把她丢回自己那边的冲动,连看都不想再看那腿夹被子的可怕画面一眼,径直走到五斗橱前,拿出了一条干净的中裤。

    他深吸了口气,紧紧攥着那条裤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间房间。

    覆水难收,他有十足把握让梁祝一开始就不去打翻那水。

    可此刻的马文才,心底却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这祝英台……

    似是个惯于泼(冷)水的。

    第11章 精力充沛

    马文才从来没见过睡得这么熟的人,熟到他大半夜在她身边来来去去,换掉了脏污的丝被,更了新的中衣,甚至还抽空把那碗和水处理了一下,她还是在闷头大睡。

    除此之外,她保持着一晚上至少变了七八次睡姿的频率,期间将手、脚、胳膊等各种身体躯干部分塞到了他的这边,逼得他不得不一次次往外挪移,直到脸贴着墙,避到再也无处可避的地步。

    这是人能干出的事?!

    猪圈里的猪也没她能折腾!

    好在祝英台的折腾到了一定地步后自然终止了,大概是终于陷入了什么美梦之中,她带着像是痴儿(?)一样的表情,就这么躺在了之前刚刚入睡的位置,睡得死沉。

    被迫蜷缩在角落的马文才简直无语凝噎,头疼欲裂的他在确定绝对不会再被“手”、“脚”或是其他什么东西袭击了之后,立刻就陷入了睡眠之中。

    大概是因为半夜被折磨的太过,从来不晚起的马文才竟然没有按时清醒,也没有起早练武,让捧着盥洗用具在门口一直等着的随从们差点没顾得他的严令闯进屋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所以第二天一早,先醒的倒是早睡的祝英台。

    睁开眼的她,第一件事是反射性的去找昨晚那碗可笑的水,水居然还在,甚至碗边的花纹还保持着和昨晚一样对着外面的角度。

    别问她为什么知道,她的画面记忆能力就是这么强!

    至于马文才,则是胳膊平放在身体两边,很是老实地紧紧靠着左边墙壁平躺着,看起来很是乖巧。

    睡得这么老实,他家里规矩该多大啊?

    听说双手放在两侧平躺的人都比较善于忍耐和遵守规则,处女座不愧是处女座……

    算了,这种从睡姿看性格也说不得准,她这种一晚上不停换姿势的,总不能是精神分裂吧?

    祝英台揉了揉眼睛,见到睡梦中马文才的眉头似乎是皱着的,和白天见到的元气少年完全不同,忍不住愣了下。

    不会是在做噩梦吧?

    祝英台有些担心地伸出手去,拍了拍身边的室友。

    这一拍,她立刻就发现了不对,虽然一样是米色的丝被,但这条丝被的质感明显比昨天的那条厚些。

    换了被子?

    脑子还有点迷糊的祝英台没有多想,这边马文才则是祝英台手一碰就立刻反射性地一缩,惊醒了过来。

    马文才是从不赖床的,眼睛一睁自然清醒。

    “醒啦?我还以为你在做噩梦呢,一直皱着眉。天色不早啦,你早上不是还要去拜师吗?”

    祝英台一点都不急,八月初一才开课,离现在还有七八天,他们提前来不过是做准备,不像马文才早上还另有安排。

    “多谢。”

    马文才眼睛没有直视只着中衣的祝英台,而是掀开被子下了卧台,对着外面叫了一声。

    “疾风,细雨?”

    听到主人的传唤,疾风细雨二人这才如释重负地进了屋子,和他们一起早就等候多时的半夏也领着粗使丫头端着银盆进了屋。

    等马文才双脚踩在地板上,祝英台赫然发现他好像还换了裤子?

    作为一个看过小黄文、见过苍老师的理论派,祝英台脑子里突然闪过了许多猜测,脸上也浮现出猥琐的笑意。

    哎呀呀,小伙子精力很充沛嘛,看这眼睛下面的黑眼圈,晚上肯定是没睡好,啧啧啧,难道是什么什么漫出来了半夜洗裤子去了?

    啧啧啧,小伙子,就是麻烦!

    祝英台脑补地起劲,再想到马文才换过了丝被,早上起来还靠着墙睡,脸上猥琐的笑意越发遮掩不住,就差没对着马文才挤眉弄眼了。

    刚刚喝过温水的马文才一抬眼就看见祝英台表情“恶心”的对他笑着,差点一口水没呛到

    遭遇到昨晚“女神破灭”和“一碗凉水”事件后,不知为何善于掩饰自己情绪的马文才有些不想再崩着了,硬邦邦对着祝英台地开口:

    “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吗?”

    祝英台立刻把猥琐的表情收起。

    啧啧啧,一定是发现我已经察觉,开始恼羞成怒了,龟毛的处女座!

    “没什么没什么,都是男人嘛,都明白。”

    祝英台笑眯眯地接过半夏递来的牙刷,蘸了点青盐,开始专心洗漱。

    男人?

    你也算是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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