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心目中的祝英台却一直是冷傲如霜的印象,如今一见祝英台居然一副小可怜模样,再想到梁山伯之前话中语意未尽之句,不知为何心底一软。

    “你,你今日可还好?”

    罢了,她也向自己先道过歉,就当还了。

    谁料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祝英台顿时情绪大起,抓着他的手臂就嚎了起来:“呜呜呜呜不好,一点都不好!丙科不好不好!”

    “呜呜呜他们都不理我,还老是盯着我看!”

    “他们中午不吃饭,看我吃饭像是看怪物!”

    “我对他们好他们觉得我是坏人,我对他们不好他们觉得‘你看我就知道他会这样子对我们’,我都不知道怎么办!”

    “呜呜呜呜,我在西馆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

    感受到手臂上的温度,耳边是祝英台孩子气的“告状”,马文才的嘴角渐渐扬起,已经软绵绵的心肠又软了几分,连声音都放得极为和缓。

    “丙科既然不好,那你不要去了。我和馆主说说,让你补考一场,你和我们去甲科入读吧。”

    那种一群弱者抱着取暖的地方……

    祝英台抓着马文才的袖子胡乱擦了擦脸,抬起头来,坚决地摇了摇头。

    “我不做逃兵!我要留在西馆。”

    马文才柔软的表情顿时一呆。

    “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留在西馆。”

    祝英台倔强地捏紧了拳头,像是个即将奔赴疆场的战士一般宣誓。

    “我现在走了,他们越发觉得我只是去‘玩玩’。”

    她要让他们知道,士族不是个个都是随便玩弄别人珍惜之物的混蛋!

    ‘那你抱着我手臂哭个屁啊!’

    马文才只觉得自己一腔柔软都喂了狗。

    他觉得自己刚刚才养好的“气”,再度出现了要崩塌的征兆。

    这祝英台有毒。

    “风雨雷电,我们走!”

    第26章 多管闲事

    虽然第一天情绪低落,但祝英台第二天还是早早起了床,并且吃的饱饱的出了门,她决定试试看中午和其他寒生一样中午不吃饭。

    要是她实在熬不住,干脆就考虑以后中午躲着其他人找个角落里吃算了。

    半夏是完全无法理解祝英台的行为,在她看来,他们家的姑娘自从进了会稽学馆以后就跟换了个人一样,可是祝家庄严格的规矩让她没办法对此提出质疑,只能任由祝英台“乱来”。

    谢绝了半夏相送的好意,祝英台自己裹着个书囊,向着西馆出发了。

    和昨日一样,西馆入口处还是很多小孩子在打打闹闹,但不同于昨天的是,祝英台刚刚进了西馆,就有一大堆小孩子围了上来。

    当发现祝英台没有带任何侍从时,他们如同潮水一般涌向了她的身边,每个人都用期待又充满*的眼神看向她……的袖子?

    祝英台从没有被这么热烈的包围过,她有些被吓到的环顾着面前的孩子们,发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好像是她昨天给了几个琉璃子的孩子?

    “今天还有琉璃子吗?”

    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皮肤也很黝黑的孩子仰着脸问:“他们说你昨天在这里给他们的。”

    琉璃子其实只是些纯度不高的玻璃球,是祝英台想要了解这个世界玻璃的制造水平时得到的“样品”。这时代琉璃制品并不算太珍贵,西域有匠人可以大量制造,北方的魏国甚至有皇帝制造过琉璃做的屋子,马文才也有带纯色琉璃的灯。

    祝英台会留下一堆琉璃子,不过是因为它们像她前世玩的玻璃弹珠,留下来做个念想罢了,这原本是做琉璃簪头的原料,净度倒是不差。

    但这东西谁也不会揣一身上不是?

    于是祝英台摸遍了袖袋,也只找出两三个剩下的琉璃球。她摊开手掌让他们看了看。

    “你们想要这个?”

    所以才围在这里?

    祝英台有些无语地看向面前或大或小的孩子们,正准备开口说明自己没那么多的琉璃球,手上已经一轻。

    几个孩子看她没有给他们的意思,竟出手抢了!

    个子高的那个男孩子出手最快,当下抢了一个,其他几个身手灵敏的也都在祝英台掌中拿走了其他的。

    几个抢到琉璃子的孩子当场拔腿就跑,在祝英台还没注意到的时候,这群孩子们已经跟着当头几个拿到琉璃的孩子跑出去老远,边跑还边回头看,怕她追上来。

    祝英台被这种变化惊得呆若木鸡,等反应过来想要过去拦的时候,却已经有人将他们拦了下来,并阻住了西馆的出口。

    “把东西还回去。”

    拦住出口的人身形高大,声音低沉,几个孩子被拦了下来就想改道逃跑,却被那人抓住了为首的黑皮肤小子,紧紧按在了原地。

    “谁要你多管闲事!”

    那被抓住的男孩子一声惊叫,“又不是拿了你的东西!”

    “梁兄!”

    祝英台已经赶到了近处,看到拦住他们的是梁山伯,又惊又喜。

    “你怎么来了西馆!”

    然而梁山伯没有马上搭理祝英台,而是用严肃到可以吓哭小孩的表情一直盯着面前的孩子。

    他原本就长得成熟似成年人,身形又很高大,这样板着脸一副不好糊弄的样子,几个男孩子就先生出了胆怯之心。

    “我,我们听说有人在这里送琉璃子……”一个小孩哆哆嗦嗦说:“我们只是跟来看看。”

    “我看到的不是这样。”梁山伯拉起那黑皮肤男孩的手腕,手上一用力,逼着他露出了手中攥着的琉璃子。

    “我看到的是你们从他手里抢了这些东西。”

    作为事主,祝英台在一旁反倒有些尴尬,因为她自己倒还没有梁山伯这么生气,毕竟在她看来,琉璃子这种玻璃弹只是拿来把玩的小东西。

    这下子,一群孩子开始害怕了,有几个见势头不对就跑了,那黑皮肤小孩大概在孩子们之中有些威望,还是有不少人留了下来,用可怜巴巴地眼神看着祝英台,希望她能说说话。

    祝英台张口欲言,却被梁山伯直接打断。

    “这琉璃子虽不是金银,在外面却可以换米两升,按律,盗士人之钱三百以上,脸上要刺字涂墨,服役千里。你今年已有十余岁,到了可以流放的年纪,偷的还是士人,你想去见官吗?”

    梁山伯的脸色坏得不能再坏,环顾四周一圈。

    “还是你们都想去见官?”

    “你放开我,我们还他就是了!”

    那黑皮肤小子对着地上啐了一口,松手任由琉璃子落在了地上。

    其他几个拿了祝英台琉璃子的小孩听了之后更是害怕,有几个已经抽泣起来,跪着捡起地上的琉璃子,捧着手中的琉璃子还与祝英台,求祝英台宽恕。

    他们都只是孩子,读的仅是丙科,并不懂《楚律》。

    这边的阵仗实在太大,又在西馆的入口处,此时许多人正准备上课,一群小孩子和大孩子却被梁山伯堵在了门口,不便进入。

    这些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看见地上一群小孩跪向祝英台,顿时他们看向祝英台的脸色也就不太对。

    也许是物伤其类,有几个知道祝英台是什么人的,当场就叫了起来:“士族了不起吗?来西馆上课就可以耀武扬威?!你们几个跪他做什么,起来!”

    刹那间,群情激奋,几个小孩子看事情闹大了,却抖得更厉害了。

    “祝兄,你拿着琉璃子先走吧。”梁山伯见祝英台被人指指点点,叹息着说道:“这事情我来处理。”

    他来处理,至少祝英台不会恼羞成怒之下报官。

    谁料祝英台虽然脸色难看,却毅然决然地摇了摇头。

    随着她摇头的动作,地上几个小孩子脸色都脸色煞白,然而祝英台只是伸手拿回琉璃子,再将他们从地上扶起而已。

    她定了定神,有些难过地开口:“昨天我给你们琉璃子,是因为你们很热心的为我指路,又向我说了不少西馆里要注意的事情,在你们对陌生人做这件事的时候,并不知道陌生人会回报你们什么,所以我很感激你们,琉璃子并不是酬劳,而是我的心意。”

    她看向面前这些脸上尚有稚气的孩子,表情更难过了。

    “可今天,我觉得我的心意被看轻了。”

    昨天拿到琉璃子的几个孩子早已经跑了,留下的都是今日抢琉璃子的大孩子一伙儿,均是低着头。

    “你们那么有钱,既然昨天琉璃子可以随便送人,今天却为几个琉璃子为难小孩子,不是仗势欺人是什么!”

    一个尖细的声音在西馆外响起。

    是谁在蓄意挑起矛盾?

    梁山伯眼睛微眯,目光向着门口发出的声音的方向扫去。

    “仗势欺人?为何士族视我们卑贱,难道仅仅因为他们眼睛长在天上吗?”梁山伯毫不犹豫地斥道:“不告则取即为偷,更何况抢乎!士族有财,便是出手去抢的理由?你若家中有财,我比你穷困,便可以去抢吗?”

    几个义愤填膺的寒生欲要再言,可看到梁山伯的眼神和发冠后纷纷噤声。

    儒衫而戴黑冠,是甲科生的装扮。

    “今日我若不在这里,他们已经得手走了。”

    梁山伯的愤怒被自己控制在一个很冷静的范围内,但身子还是有些微微的颤抖。

    “今日他们得了甜头,他日便会做的更加趁手。饱读诗书的强盗比目不识丁的窃贼危害更大,天子设五馆,供给食宿所费,是为了教出一群强盗吗?你们是想让天下人都知道,寒生即便读了书,也改不了劣性,只懂去偷去抢么?”

    “梁兄……”

    祝英台有些担心梁山伯的状态,出声安抚:“我不会因为几个人,去打翻一船的人,你别激动。”

    “我们不要你假惺惺!我们要知道你是士人,昨天根本就不会给你指路!”

    那黑皮肤的小子眼神凶狠。

    “你不过把我们当做玩物,心情好的时候丢几个子儿,心情不好的时候随意揉捏。送官就送官!”

    “仇三,你少说几句!”一个书生费力从梁山伯的身边挤了进来,对祝英台一揖到底:

    “还请这位仁兄休要听他的气话,他会这么说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他家还有个卧病在床的阿爷,平日里馆里的供给都是省着托人带回家,会做这种事,也是……也是,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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