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学林再次醒来时,首先闻到的便是一股消毒药水的味道。

    耳边还隐隐约约能听到人们的说话声,有人说中文,有人说英文,似乎在争论些什么。

    他迷迷糊糊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雪白的天花板,庞学林转过脑袋,病床旁边,一名金发碧眼的护士正在给他换药,看见他睁开眼,不由得有些惊喜道:“你醒啦!”

    “我这是在哪里?”

    “这里是纽约大学医学中心,你已经昏迷三天了,你稍等一下,我去外面叫人,有人要见你!”

    说着,护士将换下来的输液袋放在托盘中,走出了病房。

    没过一会儿,病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几个陌生的面孔出现在了庞学林的眼前。

    这是一个奇怪的组合。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中国面孔,身材粗壮,满脸横肉,穿着一件藏青色的夹克外套,一看就属于在社会里摸爬打滚很多年的滚刀肉。

    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两人,都是金发碧眼的白人。

    其中一人身着美军军装,挺着大肚腩,典型的美国中年白人男性,另一人则是欧洲面孔,衣着整洁,文质彬彬,看起来有些像高级官员。

    走在前面的中国男性率先出声道:“庞先生,你好,我是古筝行动中方指挥官史强,这位是北约‌‎军‌‎事‎‍‌‍观察员斯坦顿上校,这位是联合国联络员坎特先生!”

    男子说的是中文,跟在他身后的坎特和斯坦顿似乎也能听懂,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异样。

    庞学林不由得微微一愣,虽然他早就对中年男子的身份有所猜测,却也没想到,自己见到的这三人,都算是《三体》中有名有姓的人物。

    斯坦顿上校是第一部中的龙套,坎特在第二部《黑暗森林》中,是面壁者罗辑的联络官。

    最重要的是眼前这位史强史警官,在《三体》第一部和第二部中,他几乎都可以称得上是最佳配角。

    在第一部中,他除了帮助主角汪淼加入科学边界组织,并最终抓捕ETO统帅叶文洁外,还一手策划了古筝行动。

    即,将飞刃材料布置在巴拿马运河盖拉德水道两岸,并最终在“审判日”号经过的时候,将“审判日”号切割成了三十多片。

    在第二部中,他又成为了面壁者罗辑的最得力助手,多次救下罗辑的性命,还帮罗辑找到了他的梦中情人。

    “史警官,斯坦顿上校,坎特先生,你们好!”

    庞学林道。

    斯坦顿朝庞学林点了点头。

    坎特则友好地笑了笑,说道:“庞先生,您发送的邮件我们已经收到,感谢您为人类文明做出的贡献!今天我们过来,有几件事想和您确认一下。”

    庞学林表情淡然,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意外,他估计昏迷这几天,自己的资料早就被调查了底掉个儿。

    目前储存有三体文明资料硬盘已经被销毁,人类得到的关于三体文明的信息,全是经过庞学林之手的二手材料,更不用说庞学林曾经是ETO降临派的核心成员之一,人类一方有什么疑问,找自己是最好的选择。

    庞学林微笑道:“有什么问题你们尽管问吧。”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史强是真不客气,直接拉了个板凳在病床前坐下。

    坎特和斯坦顿似乎也知道史强的性子,并没有多说什么,坎特反而主动将一支录音笔放在了庞学林的枕边。

    史强道:“庞先生,第一个问题,我们想知道,你发给我们关于三体文明信息的资料中,只是部分资料还是已经全部包含其中了?”

    庞学林道:“邮件中包含了全部资料。很遗憾,之前储存有三体文明资料原始信息的硬盘已经被弗瑞德焚毁,所以没办法验证,不过邮件中的资料是我亲手上传的,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史强点了点头,又问道:“庞先生,第二个问题,我们想知道你为什么选择背叛ETO,要知道降临派是ETO中的极端派别,你这样的做法,让我们很意外。”

    一旁的坎特连忙补充道:“庞先生,我们没有不信任你的意思,你的行动已经证明了你对人类文明的忠诚,我们只是比较好奇,你为什么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庞学林笑了笑,早就准备好了说辞:“你们应该调查过我,知道我的身世吧?”

    坎特和史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庞学林淡淡一笑,按照系统灌输给他的记忆,向三人说起了自己的理由:“我是孤儿,在福利院长大。福利院长大的孩子,性格多多少少都有些古怪,要么自尊心特别强,无论是被他人施以同情或厌恶的目光,都让他不喜;要么只喜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对周围的一切包括他人的目光都毫不在意。我属于后一种。”

    “我从小就喜欢和数字打交道,数字和图形仿佛有一种独特的魅力,让我着迷,我的人生中,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数学上面。我中学其他科目的成绩很差,只有数学次次都考满分。后来我被我们学校数学老师推荐参加数学竞赛,市里,省里一直到国家队,再到布达佩斯顺利拿到国际数学奥林匹克竞赛金牌,保送水木大学。”

    “大二的时候我得到了一份奖学金,前往普林斯顿做交流,想必你们应该已经查到,那份奖学金正源于伊文斯名下的基金会。因为我在数学上特殊天赋,博士毕业后,我就被伊文斯拉入了ETO。那时候伊文斯经常会问我对人类文明什么看法,我说我对人类文明没有看法,人类文明的存亡对我而言,并没有什么意义,包括现在也一样。我只想有一个能让我安心研究数学的地方,于是伊文斯就让我到审判日号上去。这次审判日后出事,我就想着ETO估计要完蛋,所以我就把这些资料拷贝出来,发给你们。接下来不管是让我坐牢还是直接将我释放,我只希望我能拥有一个安心研究数学的空间。”

    坎特和史强不由得面面相觑,有些哭笑不得,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庞学林竟然会给出这样一个答案。

    但偏偏结合庞学林的身世之后,他们又觉得这样答案在情理之中。

    坎特笑着说道:“庞先生,我们怎么可能会让你进监狱呢,你加入ETO之后非但没有做过任何反人类的事,反而在关键时刻立下大功,我们是不可能苛责有功之臣的。等你伤好了之后,无论是想去哪所大学任教还是做研究,我都可以帮你安排。”

    庞学林淡淡道:“坎特先生,那就麻烦你了!”

    坎特道:“不客气,庞先生,对了,还有个问题我想向你请教一下。”

    庞学林道:“什么问题?”

    坎特说道:“关于三体文明的资料我们都已经看过,包括智子对地球的监控以及三体人用透明的思维直接交流等,我想请问一下庞先生,在未来如何应对三体人的入侵上,你有什么建议吗?”

    庞学林眼睛稍稍眯起,问道:“你这是以个人名义还是以联合国的名义向我咨询的?”

    坎特和史强对视了一眼,显得有些意外。

    坎特说道:“这是新任联合国秘书长萨伊女士的意思,她想听听您的看法。”

    庞学林似笑非笑道:“我们现在所有的谈话都在智子的监控之中,你不觉得这样的问题没有任何意义吗?”

    坎特苦笑道:“不管人类的结局将会如何,但有些事,总要从我们这一代人开始做起!”

    庞学林沉默了片刻,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说说我自己的意见吧!三体人虽然能用智子监控全球,无论是文件,计算机,还是各种存储设备,都在它的监控之中。但有个地方,却是他们的禁区。”

    “什么地方?”

    坎特微微一愣。

    庞学林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道:“我们的大脑!”

    他顿了顿,继续道:“三体人思维透明,这就使得他们在计谋、伪装和欺骗方面十分低能,这是人类文明之于三体文明的一项巨大的战略优势。我建议在主流防御计划之外,再选定一批战略计划的制定者和领导者,这些战略计划只存在于制定者的大脑中,他们依据自己的思考制定战略计划,不与外界做任何形式的交流,计划的真实战略思想、完成步骤和最后目的都隐藏于他们的大脑之中,我们可以称他们为面壁者,这个古代东方冥思者的称呼很好地反应了他们的工作特点。”

    坎特吃惊地看着庞学林,眼中露出震惊之色,越是思考,就越感觉到庞学林这项计划的精妙绝伦。

    他原本不过是走个过场,萨伊女士让他向庞学林咨询意见,不过是觉得庞学林在ETO待的时间比较长,更加熟悉三体文明。

    他却没想到,庞学林竟然提出了这么一项可行性极高且极具威胁的战略方案。

    一旁的史强,脸上也首次露出惊叹之色,说道:“庞博士,你是我见过的最为睿智的一名人类!幸好我们不是敌人!”

    庞学林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反正面壁计划他就算不提,迟早会有人提出来。

    不如趁早把这个计划丢出来,说不定还能混点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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