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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案子迅速地发酵了起来,先得到消息的是涉案的各家,他们自己都不知自家亲属在其中是个什么角色,又是这样的重罪,急得火烧火燎,寻了各种关系往京兆府探听。

    府尹少尹又一次跟方鉴坐到了一起。

    “不瞒二位大人,下官也正头痛呢,这般规模的赌资必是瞒不下来的,不然咱们京兆府也要麻烦。”

    方鉴将当前已审出来的信息一一与二位主官说了,二位也是发愁:“可有查明是谁设的赌局?”

    “这也是奇怪的地方,竟是无人知晓。我们审讯了庄家,不论怎么用刑,皆说是受雇于人,却又不知对方是谁。这帮贵胄子弟也是稀里糊涂,不知道叫谁诱来的。”

    “脏款呢?赃款去了哪里?”少尹沉铸追问道。

    “据供述,他们每旬会将银两押到一处院落,放下银两便会离去,主家自会来取。通传消息皆是信件,从未照面过。”

    府尹尹默不敢置信:“这么大数额的银钱往来,没人监管,他们就不动心思吗?”

    “怎么没有呢?”方鉴叹道,“自然是有人动了。主导的那人隔天便死了,附和的那些人,家眷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威胁,应是有人暗中盯着。之后便没人敢不听号令了。”

    “你方才说送去一处院落,查了吗?”尹默想了想道。

    “查了……那是武威侯府的别院……”这案子越查越大,已经滚进来不知多少高官勋贵,叫人心惊胆战。

    尹默和沉铸闻言亦是沉默。武威侯是正二品的实权武勋。老武威侯跟随永初帝一路拼杀,打进京都的时候,将永初帝的大旗插上城头,因而受封武威侯,三代帝王对武威侯都是多有眷顾,老武威侯去后,爵位传给了长子,现今这位武威侯人在东南镇着水师,兵权在握。京内武威侯府只有妻妾幼子。这样的人家不是随意能动的,若是没有结果,京兆府上下遭罪事小,叫边境不稳方是大事。

    尹默听了也觉头痛,他虽长袖善舞,但武威侯常驻东南,夫人不常出门交际,家里就一个小郎君,自然跟他搭不上关系,他想了想看向方鉴道:“确实是件麻烦事,临深打算如何做?”

    “大张旗鼓传唤武威侯家眷确是…不妥,下官思来想去,是不是可以私下请武威侯小郎君先行叙话?”

    沉铸与尹默互看了看,觉得到也算是个法子,便问:“你认得魏小郎君?”

    “并不认识,但下官想着求一求长公主牵这个线。”

    尹默眼前一亮,卫枳确实是绝好的人选,一来她在京中年轻子弟之间交游甚广,应是认识魏家小郎君,二来她深受陛下信重,算得上是陛下耳目,此案牵涉过广,又尚未查明,京兆府还不敢将之摆上朝堂,但若是从长公主处传入陛下耳中,那说不定还是个好事。

    “你在长公主处说得上话?”

    “不过几面之缘,勉为一试。”方鉴拱拱手,说得谨慎。

    “那我与沉大人也一同给你写个帖子吧,不知殿下是否愿意援手……”

    方鉴寻卫枳,自然是请崔苗牵桥搭线。崔苗被陛下盯得死死的,事务多得惊人,卫枳也是被抓着干活,都在陛下眼皮子底下,皆不敢动小心思,两人也是许久不见了。

    方鉴特意在悦和楼定了雅间请她们来,也叫她们松快一二。卫枳知她好意,便也投桃报李。

    听方鉴说完,卫枳与崔苗皆是一愣:“武威侯?你是说武威侯?”

    “武威侯……有什么问题吗?”方鉴困惑。

    “魏侯爷掌家甚严,他家大娘子少时淘气,叫他追着打了三条街,大娘子哭嚎了一路……”崔苗说起来都心有余悸,那三条街住的都是高门大户,那一日每户的孩童都觉得父母看自己的眼神里带着一些别的味道。

    “这……这也过于严苛了……”方鉴也不曾想到是这样一户人家。

    “所以他们家子弟皆有出息,魏大娘子现今在西南边军是小有名气的一员小将,二娘子跟在侯爷身边,也是战功赫赫。”卫枳接道,“总之,以武威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脾性,是绝不可能做出这等事的。”

    “会不会是恶奴借主家名头生事?”方鉴想了想又道,“我查了那处别院,是在魏小郎君名下。”

    “魏立淮?”卫枳一听便笑了,“这好办呐,我进来的时候可看见他了,唤他过来一问便知。”

    魏小郎君才过弱冠,前头还有两个阿姐支撑家业,侯爷年纪大了又常在东南,倒也不怎么管束他,叫他长成了‍‌‌‎‍浪‎‎‌荡‍‍‌‎‎纨绔的模样。

    “阿枳姐姐,好久不见你出来玩了,我可想你呢。”魏立淮也曾是跟着卫枳飞鹰走马的一员。

    卫枳笑道:“少来,你怕不是早就忘了我。”

    “哪能啊?”魏立淮长得清秀可爱,甚是讨喜。

    卫枳便与他介绍了方鉴与崔苗,并说了前后因果。

    魏立淮一听便急了:“绝无可能!我怎么会做这种事!阿爹会打死我的!”

    “那是否是恶仆背主?”

    “我长姐幼时不过是年少无知进过一回赌坊就被我阿爹追打了三条街,他最是厌烦这害人的玩意,全家上下皆知,谁敢去碰这事呢?”

    “敢问郎君,那处别院现下是何人管事?”方鉴思虑片刻问道。

    “哪处?”魏立淮一看便是不知庶务的性子,名下有几个别院都记不太清楚,方鉴便与他说明了位置。

    “啊,那处还真不是我家的别院。”魏立淮想了想,“几年前有一回在悦和楼,一位郎君手头拮据结不出账,我见他相貌堂堂、衣着华贵,应是一时不趁手,便替他结了账。一问果真是富庶之家,只不过家人不在身边,又丢了钱袋。他家在澄州,因为感激于我,离京之时将自己住的那处别院赠与了我。”魏立淮是个不通庶务的,旁人给了他便拿了,他眼中一座宅院与一块美玉也无不同,也没当个事,转头便忘了,也没派个管事去看看。

    方鉴又问那人细节,魏立淮想了又想竟也想不出来,又是断了线索。方鉴面色有些难看,卫枳崔苗亦有些紧张,此案的线头断得整整齐齐,最后一环竟落在了武威侯府,叫人不得不深思。

    魏立淮见她们神色不对,便也有些慌神。

    方鉴看他模样便知是个不知世事的小儿郎,断是布不了这么大的局的,便安抚了他,又问能否让京兆府入别院查案。魏立淮忙不迭地应了,特意派了家中管事与她们一道。方鉴与谢悯带人仔细搜了,却也没什么收获。

    这头方鉴诸人还在查这无头公案,那厢家中有亲属陷入牢狱的权贵们则急得到处找门路,不说脱罪,至少也往轻了判些。

    尹默和沉铸皆是滑不溜手,面上说着尽力,话里话外却都推到了方鉴头上,他俩之前便领教过方鉴的铁面,这回这案子又注定了迟早要上达天听,他们自不会在这时候沾湿了衣裳。

    于是上下压力又到了方鉴头上。方鉴才带着谢悯查了别院,正是一无所获,又往狱中审了一通,仍是没有头绪。谢悯劝她且先休息,莫要急躁,她听了,到了下值的时候便径直返家了。

    她一路都仍在复盘这件案子,直到半途被人唤住方才回神。

    “小方大人,在下庆城侯蒋宗明。”

    方鉴听见这名号,猛地清醒过来,定睛一看,眼前人已上了年纪,腰身有些发福,满面皆是愁容。庆城侯是世袭的爵位,传到蒋宗明已是第六代,永初帝改朝换代的时候全靠倒戈够快才保住了爵位,虽是位高,却没什么实权。

    不论如何,到底是正二品的大员,方鉴抬手行礼,一丝不苟:“下官见过侯爷。敢问侯爷,拦我是为何?”

    蒋宗明苦笑:“小方大人明知故问了不是?犬子现今还在京兆府的大狱里头,求小方大人高抬贵手呐。”

    “侯爷高看我了吧?下官不过区区六品,哪有这个资格呢?”

    “小方大人,明人不说暗话,犬子虽说骄横,但没有什么头脑,是绝做不出什么大事的,大人可否告知犬子涉案多深?”

    “侯爷既然笃信令郎做不成什么天大的祸事,那还有什么好问的呢?耐心等待判决便是了。”方鉴全做不知,反问道。

    蒋宗明有些着恼,暗恨方鉴油盐不进,却又不敢惹怒她,便只能压住脾气,叹道:“我妻已亡,我也是个没什么儿女缘的人,总共便养大了这么一个孩子,不免娇纵了些,我也是追悔莫及。只求方大人看在我这张老脸的份上,指条明路罢。在下已是这个年纪,实是承受不起丧子之痛了。”

    方鉴看着他愁苦的样子,只觉得乏味和嘲讽,权贵的家是家,小民的家便不是家吗,庆城侯承受不起丧子之痛,她当年便活该承受父母双亡之苦吗。

    她敛下情绪,拱手道:“侯爷,下官是京兆府判官,只懂依律断案,不懂旁的。若令郎涉案不深,下官自会依律判罚,侯爷莫要多问了。快到宵禁时分了,侯爷请回吧。”

    “你!”庆城侯忍了半天,终是没压住火。他到底是二品勋贵,平日里哪会对六品绿袍如此客气。

    方鉴半点不理会他,行了礼,绕过他翻身上马,飞驰而去。

    因着庆城侯的出现,年少时的那些事又浮现在方鉴眼前,历历在目,她突然意识到,那些过往,自己从无一日忘却。蒋昌允是真的差一点逼死她。若没有高云衢,她便要失了父母依靠,孤苦度日,而若不是高云衢,她便真的做了卑贱奴仆,一辈子直不起腰。她跪在高云衢面前的时候是真的用自己的一切做了一场豪赌。也幸好是高云衢,若换了一个暴虐之人,方鉴会是什么下场她自己都不敢想。

    这样的仇,这样的恨,她怎么敢忘?可他们甚至都不认识自己。真是好笑,竟还求到她面前。世事真是绝妙,早年高云衢训斥她惫懒,反问她要几年才能让正二品勋爵以礼相待,而今是几年?六年?七年?不过七年,天意让他们在自己面前低头俯首。哈,哈。

    方鉴翻开自己记录案件信息的手札。蒋昌允确实是个蠢货,初回京城便迫不及待地寻欢作乐,叫人引着进了地下赌坊,没几日便成了常客,又带了一串纨绔同去。往小了说,他只是赌徒,依赌资判罚即可,往大了说,他便是设赌的同犯。方鉴反复看着那几行字,心脏的跳动加快了几分,只要她往重了写那么一些,一个流放是跑不了的。无人知道她的私心,就算有人知道了,她也不过是在律法限定范围内做出的裁决,算不得徇私枉法。至于庆城侯,不过是无权勋贵,拿她这个帝王门生能有什么办法呢?

    方鉴的指尖摩挲着手札的边角,脑中天人交战,她在书房坐了许久,直到月上中天,她醒过神来,暂时搁置了这件事。于现在的她而言,这不过是小小一处细节,而非当务之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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