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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就这样看着看着, 不知不觉半趴着睡了过去。醒来时人已经落到他身边, 额头靠着他肩膀,感受着这一呼一吸之间难得的静谧安宁。

    也不知什么时候, 他已经醒了,伸长手来绕着她瀑布一般铺了满床的长发, 开口时声音里带着晨起的沙哑,“还是在外头好, 不必天没亮就起身。”

    青青闭着眼睛装睡, 不肯答他。

    陆晟也不在乎她是醒是睡,自顾自说自己的,“昨儿酒后糊涂,与你说过几句重话, 实在不该,趁早上鸟语花香,想来气也消了大半,朕与你陪个不是,还望娘娘大度。”

    他说话时语调轻柔,与往常精于算计、讳莫如深的态度全然不同。

    也许是关外的山和雪令一颗石头心,也有片刻软化。

    她的心软到了极点,一双睫毛轻颤,却偏要用力闭紧了眼睛,唯恐被他瞧出星点破绽。

    却谁知忽然腰间一紧,是他伸手环住她腰肢,一把握在侧腰上,“养了这么些天,怎么还是不见一点儿肉,你这身子,金山银山吃光了都不见肉。”

    “这么喜欢见肉,怎不见你养只猪来玩儿?”青青闷着气,一下拉开他的手,转身便坐了起来。

    “醒了?”陆晟侧身往她背影,嗤笑道,“已养了一只,年纪小、脾气大,实难伺候,不敢再养了。”

    “你——”她回头,眉毛一拧,瞪他,“你骂我是猪?”

    陆晟眯着眼,好整以暇,“世上岂有如此凶恶之猪?见所未见。”

    她气得攥紧了拳头,可怜打小儿在宫里养着,小半辈子未同人吵过嘴,哪里敌得过陆晟这类市井军营里混过的?只晓得咬紧牙,瞪大眼,气得眼睛都红了,好一个可怜又可爱的小娇人,让陆晟一大早看得心痒痒,实在忍不住一把勾住她后腰,再往床上一带,将她整个人都囫囵塞在怀里,好生揉搓一番才放过,更凑在她耳边调笑道:“朕还盼着你赶紧为朕生个小猪仔呢。”

    青青气坏了,张嘴就咬在他手腕上,没敢用力,只留下浅浅一串压印,“等我饿了,一口吃了你!”

    陆晟道:“你若想吃,朕割肉喂你。”

    “我才不信,放手,我要起来了,一大早打打闹闹成什么样子。”

    “原你也知道不成样子……”再要调侃,却瞧见她绯红的脸,显然是真动怒,便停下服软,“是,全凭娘娘吩咐,这就伺候娘娘起身。”

    他撩起帐子,不必开口,已见一群宫女鱼贯而入。

    因着青青是从来不亲手伺候他的,两人便分开两边,各自洗漱。

    窗下,陆晟正展开双臂,任由宫女替他穿衣。周英莲这时跟上来,细声说:“皇上,中宫来人了,怕是为了娘娘有孕之事。”

    “嗯,知道了。”陆晟轻哼一声,转过身看青青满头乌发落在鹅黄的缎子上,显得明艳而张扬,忍不住上前几步,在满屋子太监宫女面前从身后抱起她,令她双脚离地,吓出一句惊呼,“你做什么!”

    陆晟抬高她又放下,只当是无聊时的恶作剧,“因你有了身子,草原是去不成了,等明年生了孩子养出肉来,再去不迟。”

    青青问:“草原上有狼吗?”

    “有。”

    “那好,到时将你送去给它们加餐。”

    “啧,好个心狠手辣的小猪仔。”说完不等她再瞪眼捏拳,便快步走向院外,留她在屋子里摔了手里的玉梳子撒气。

    周英莲在陆晟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一出门他当即变了脸色,又是个冷肃模样,周英莲瞧出他心有忧虑,摄手摄脚不敢出声。

    直到走出长廊,陆晟才停下,望着石屏风上一株万年竹问道:“人呢?”

    周英莲连忙应,“已经安顿在外头,皇上若要见,奴才这就将人领来。”

    “嗯,到正厅去。”

    周英莲当下打发小太监去提人,自己个儿还跟在陆晟身后连声问:“皇上,先用早膳吧。”

    来的人是满福,她是皇后身边的老人了,知道规矩,动进退,也早在陆晟跟前混了个脸熟,因此她一屈膝,就让陆晟抬手止了,吩咐她,“皇后有话要说?”

    满福连忙堆起笑,“娘娘听说皇上前些日子有些波折,实在放心不下,便差奴婢来看看,顺道也将胡太医带来,他是宫里的老太医了,正好给皇上请个平安脉。”

    陆晟脸上的表情不变,任谁也猜不透他此刻所想所思,满福的笑停在嘴边,仍旧低着头不敢有丝毫冒犯。

    他耐着性子,“还有呢?”

    满福道:“皇后娘娘有一句肺腑之言,不知皇上愿不愿意听。”

    满福身前传来一声轻笑,全然是轻蔑之音,“皇后是朕的结发妻,她有话,朕自然要听。”

    满福未察觉弦外之意,当即心上一喜,开口道:“皇后娘娘说,俪娘娘身份特殊,乃狐媚之女,若让她腹中之子出世,恐要祸乱朝纲,动摇国本,故此娘娘恳请皇上,当断则断!”

    她字字铿锵,落地有声,倒真似节烈之士。

    陆晟仍是不紧不慢地姿态,随手拨了拨碧玺珠子,似探究一般问:“何谓当断则断?你们娘娘没有与你明说?”

    满福道:“回皇上,胡太医擅妇科,一帖药便可断了祸根,皇上若仍怜惜俪娘娘,再多服一帖药即可永绝后患。皇上,娘娘同奴婢说过,她宁可玉碎,也不愿见祖宗江山毁于一女子之手。”

    她说完才发觉自己竟在发抖,喉咙眼儿里打颤,连带着声音也都是颤的,一把骨头崩到了极限,背上也都是虚汗。她等了又等,也没听见高座上传来半点声响,直到她开始怀疑屋内根本没有第二人时,陆晟却发声了。

    他感慨,“还是皇后想的周到…………”

    ☆、第60章 60章

    青青第六十章

    王府正厅四面透亮, 日光渗透着每一个角落,几乎让暗影无所遁形。

    满福听完陆晟如了悟一般的感慨,自觉已将差事办好, 适才暗暗舒上一口气,正琢磨是该明日启程还是留下与圣驾一道回京。忽然间门开了,周英莲弓着腰进来听吩咐。

    “舌头拔了——”

    这声音仿佛从满福的脚底板传上天灵盖, 沉得像一座山, 瞬时便能将她压成齑粉。她是宫中侍奉多年的老人了,这会子也彻底慌了神, 不管不顾地就要冲到陆晟脚边去求情, 好在周英莲反应快,半道儿就被拉回来, 外头再进来两个年轻力壮的小太监, 将满福一左一右拖尸一般拖出去,隔了老远还能听见女人尖利的哭声, 刺得人耳根子生疼。

    陆晟皱眉吩咐周英莲,“回头你亲自将她送去长春宫, 若皇后有话,你务必一字不落地回给朕。”

    周英莲深深一鞠, “奴才遵旨。”

    陆晟扶着椅子站起来, 面上阴云未散,仿佛仍然思索皇后破釜沉舟的胆色有几分真几分假。如今朝中将将平静,他实不愿后宫再起波澜,尤其是在子嗣一事上, 绝马虎不得。

    日头转眼升高,阳光下积雪融化,屋顶、树叶次第露出本色。

    青青早上吃得好,比往常进得多些,尤其是一碟子匙子饽饽红糕,几乎都吃得干干净净,要知道若依照她的口味,这些关外的点心是一律不碰的,如今也不知道是厨子手艺太好,还是肚子里那个就爱吃北方味儿,连带着她的喜好也走偏了。

    因吃得多了,便更要走一走好消食。

    喜燕扶着青青出门,轻声细语讲着旧都风物,她说得口干舌燥,听的人显然心不在焉,只偶尔点一点头,却又不肯开口喊停,她便只得一直不停说下去,没个尽头似的。

    英王府不大,出了院子就能瞧见大厨房,青青提步向前,喜燕这时劝说:“娘娘,前头油烟重,闻多了怕是要反胃。”

    青青却不理会,反而加快脚步上前,越过门槛就撞见灶火旁一道修长身影,一袭青色的袍,与油星子满桌的厨房衬在一起,显得尤其格格不入。

    他回头,平静地低头、行礼,“奴才见过娘娘,娘娘万安。”

    灶头上还有煮沸的水,正咕咚咕咚冒泡,他身后三五帮手也都停了动作,一个接一个跪下磕头。

    喜燕站在青青身后,想劝,又不敢开口,

    气氛冰冷,沉默让人如鲠在喉。

    到底是青青无奈,气消意平,“我知道是你。”

    元安道:“娘娘英明。”

    “我哪里英明?”她自嘲似的一笑,目光落在他肩上一丝柴火灰上,“你们个个说我聪明,其实句句都是哄人的鬼话,我只是个再愚笨的了,再怎么教也学不好。”

    元安仍然垂目看脚尖,只是言语当中多了些温柔,“娘娘太过自谦,前些日子听说娘娘胃口不好,这几日可有好转?”

    青青道:“我总归是不敢不吃饭的。”

    元安怅然,“那是便是好了。”

    到此又是一静,她看他,既熟悉又陌生,如慈父,又是仇敌,最终余下一句,“你今后都不要再管我的事。”

    “娘娘……”

    “我遇上你,回回都要伤心……”

    她眼底浮现出哀愁与落寞,她的感情如此复杂,在对陆晟的爱恨之外,仍然对另一个陪伴她半生之人保留着贪婪的不愿付出便求回报的感情,她是一名卑微的偷窃者,始终在暗处偷光。

    唯独陆晟不给她犹豫的机会。

    不知何时,他已出现在园中,隔着一段石子儿小径,周英莲喊上一句“娘娘金安”,这原本就紧张的厨房,一时间连石墙根儿都要抖起来。

    青青神色如常,转过慢慢走到陆晟身边。

    “四叔今日怎回得这样早?”

    陆晟牵了她的手,视线并未在厨房方向停留,他眉间郁色已散,说起话来语气轻松,“过几日便要回京,朕也趁着行幸在外,躲些懒罢。”

    青青弯了弯嘴角,“我以为四叔管的事越多,心里越是快活。”

    陆晟道:“有时如此,有时又不如此。”他牵着她,两人一并往内院走,只是时下还冷着,花草都哆哆嗦嗦,不见红绿,放眼去大多萧索。

    她停在一排石阶底下,网上接一座小红亭,“我方才听见哭声,是前头又发落人了?”

    “确有其事。”陆晟深深看她一眼,一手环她后腰,几乎是半抱着将她扶上小亭。

    周英莲惯会看脸色,早早将蒲团、风帘子、茶水点心都铺陈好,亭子里能赏景能饮茶,倒也是浮生偷闲的好去处。

    陆晟抬手揽住喜燕,亲自给青青沏茶,口中说:“你既要问,朕与你说了也无妨。”

    她抿嘴一笑,“谢皇上恩典。”这一歪头的功夫,倒让一旁的周英莲看得晃了神,几乎没念过书的人,脑子里也琢磨出一个词来,叫人比花娇。

    也难怪皇上紧着她,这样的好颜色,就连没了跟的太监也瞧着眼热。

    实际陆晟也被她这句俏皮话逗乐,略笑了笑,说起长春宫,却又是眼色一黯,面沉如水,“皇后到底容不下。”

    许多事点到即止,聪明人自然领会。

    青青已晓得背后杀意,皇后不喜欢她,或者说是厌恶她的模样,痛恨她的出身,但从前只当她是个给陆晟解闷的玩意儿,很快新鲜劲过去,自然会有新人代替,可一旦怀上了,便成眼中钉肉中刺,不可不除,更何况陆晟子息缘浅,万一……

    “四叔怎么想的?”

    “朕怎么想?你不是都替朕想好了吗?”

    青青道:“四叔冤枉我,我可没有那样大的本事。我只晓得,今日不杀,明日、后日也要动手。四叔虽有心力保,恐怕也是投鼠忌器,怕一个不慎,激得她破釜沉舟。因此,要敲打,也要退让,最好的法子,想来就是……”

    她还未说完,陆晟已握住她的手,她之间已被茶水的温度烫暖,生生一块暖玉。陆晟开口时带着几分无奈,“孕期最是凶险,才整治了俄日敦及旧都一群老东西,实不宜在这个档口再对皇亲下手,你先一步想明白了,那也很好。”

    青青听得厌烦,正想收回手,没料到陆晟不肯放,忽然加重的力道中暗暗透着他的焦灼,“不过是为稳住她。妃嫔有孕,出宫休养不成体统,但倘若在宫里,再是如何防备,朕心中终究难安,这是为你,也是为你腹中孩子。”

    “多谢皇上恩典。”前一句是俏皮,这一句变山中凉风一样冷。她甚至侧过身,垂下眼盯着亭下石阶,偏不肯看他。

    她的心比话冷。

    陆晟无奈,甚至是焦头烂额。

    皇后从来不是急躁冒进的性子,她虽沉闷些,但一贯是大气贤淑,进退有度,现如今却连“玉碎”两个字都说出口,显是逼急了,要为江山后继与他抗争到底。而一旦牵涉到子嗣一事,皇后背后便绝不止是皇后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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