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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护卫很恭敬很客气:“王妃,殿下有令,您身体不好,外面时局又乱,近期就别出门了。”

    音晚眉眼间还有初醒时未散尽的茫然,她略有些迟钝地看着例行公事的护卫,又看看围在殿院四周,身着甲胄,腰佩长刀的护卫们,半晌,才反应过来。

    萧煜这是要软禁她?

    青狄拿着漳绒厚缎子披风追出来,给她系在身上,轻揽着她的肩膀,哄劝道:“姑娘,你先进来,进来我慢慢与你说。”

    青狄捧给音晚一碗酪子茶,百般劝着她喝一口,才温声道:“眼下这局面是不能硬碰硬的,别说姑娘,就是整个谢家也碰不过淮王。姑娘若真不想在这王府待了,得另想法子。”

    音晚默了良久,低头啜饮了一口酪子茶,回归冷静,葡萄珠儿似的眼不时转一转,像是在想法子。

    第二日入夜时,萧煜便来了。

    他瞧着心情很好,举止间颇为意气风发,也不在意音晚仍旧对他冷眉冷眼,只拉着她絮絮念叨,说善阳帝松了口,愿意认下他召入京中的十万大军,给他一纸诏书,权当他们是奉诏而来。

    还有些别的,他过分兴奋恨不得立即拿出来与音晚共享,终归还是忍住了,只说不久就给音晚大的惊喜。

    他一边说,一边低头吻着音晚,吻到性浓时,连床都来不及上,只把她摁到榻上,解她的衣带。

    音晚抓住他的手。

    萧煜凑到她耳边柔声道:“你乖一些,我尽量温柔,不会弄疼你的。”

    音晚还是摇头。

    萧煜瞧着她这副冷淡模样,多日来积攒的火气腾得蹿上来。他不想再与她剑拔弩张,便强按捺下,尽量言语和缓:“晚晚,你这样很没有意思。”他撩了撩她耳边的碎发,摸着她的脸颊道:“我是你的夫君,我们都在一起睡过这么多回了,这些事情不是很正常吗?”

    音晚挑起眉眼看他,瞳眸泛着琥珀光泽,有别样的神采。

    萧煜以为她改了主意,心头大喜,将她的手腕松开,俯下身想亲一亲她,安抚安抚,让她过会儿柔顺婉转些。

    谁知刚松开她,她便像水中惊鲤似的,猛地跃起来,将他一把推开,拎着衣裙往殿外跑。

    自然是跑不掉的。

    没跑几步就被萧煜拦腰抱了回来,他气得喘息微重,道:“你跑什么跑?外面这么多守卫,你以为你跑得掉?”

    音晚像是压抑许久,终于发了疯,压根不听他的话,死命地要挣脱他的钳制。她这么一闹腾,萧煜的坏脾气也上来。她不许他握她的手,他偏要握,死活不松。她不许他亲她,他偏要亲,将唇脂糊了两人一脸。

    两人在榻上纠缠着,萧煜碰落了原本搁在音晚腋下的石青缎团鹤绣垫,自下面飘出一张纸笺。

    如羽毛般轻轻落地,无声无响,上面三个字骤然落入萧煜眼中。

    和离书。

    第26章 火葬场2 萧煜:我死都不会与你和离……

    这是音晚斟字酌句了整日亲手写下的, 是极正宗的程体簪花小楷,当日在驿馆时,音晚留给萧煜的字条就是这样的笔迹。

    萧煜松开音晚, 俯身将纸笺捡起, 捏在手里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看得还很仔细。

    “难成合意,各归本道……”他的声音亢亮清掷,将字句念得抑扬顿挫,甚至唇角边还挂着淡淡的笑, 朝向音晚:“什么意思?”

    音晚从榻上坐起来, 拢紧被萧煜撕开的衣襟, 极漠然地迎上他的视线:“就是字面意思。”

    萧煜紧盯着她:“字面意思是什么意思?”

    “和离。”音晚说出这两个字,觉得轻松了许多,“您抓紧时间签了, 我们各走各的路,谁也不要耽误谁。”

    萧煜薄唇紧抿, 盯着她看了许久, 强压下怒气, 缓声道:“你心里清楚,我并没有做错什么。社稷危弱,百姓困苦,若再不力挽狂澜,继续听任外戚专权,将来, 流的血只会更多。”

    “你也曾亲眼见过藩将作乱是什么样子,是如何血流成河,难道要再来一回吗?”

    音晚直愣愣地看着窗外弦月, 像是一具被抽走了魂的皮囊,没有感情,没有波澜,连声音都静的像一潭死水:“于大局大势而言,你没有错。可你利用我,陷害兄长,你凭什么就觉得我就应该像没事一样,继续任君采撷,与你做乐?从你决定要挑动谢家内乱,牺牲兄长开始,你就已经做出选择了。为什么还这么贪心,东隅你要?桑榆你也要?”

    萧煜一时语噎。他捏着那张和离书,凝着音晚如覆霜雪的侧颊,脑子纷乱如麻,许久,才道:“我们不是寻常百姓,长安城里的世家与皇族联姻,哪一个不是这样过的?谁不是在相互利用,相互算计之后,继续关起门来过日子?旁人都能忍,为什么你不能?”

    此话一落,音晚却笑了。

    她连日来缠绵病榻,又经受深重打击,脸色惨白的像纸,笑靥虚挂在面皮上,随时会崩裂一般。

    “因为那是旁人,不是我。”她转过头看萧煜,眼泪堆满了眼眶,却始终强忍着不落下来:“我没有利用过你,也没有算计过你。我没有对你虚情假意,逢场作戏,没有!所以我不忍!”

    萧煜倏然怔住了。

    他隐约觉出,当他浑不在意时,当他不顾一切追逐权力筹谋复仇时,却把一件重要的东西给丢了。

    丢了这件东西,他心里变得空落落的,就算问鼎帝祚、称雄称霸也填不满。

    可他又错在哪里?他不该对付谢家吗?他不该复仇吗?就不该为四哥的命和他的十年讨个公道回来吗?

    萧煜来不及理顺这些脉络,将和离书扔开,握住音晚的肩,凝着她的眼睛,神色无比挚诚:“晚晚,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可我保证,以后绝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我爱你,我会爱你一辈子,我可以发誓,我这一生绝不纳妾,也绝不会再有别的女人。”

    音晚面带嘲讽:“你知道什么是爱吗?你都是拿什么来爱我的?我兄长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还是殿外那些日夜看着我的守卫?”

    萧煜眼中有一瞬的脆弱茫然,纤薄雾影一般,须臾间消散。他紧抵着音晚,怅然道:“我不知什么是爱,也不知如何去爱,那是因为从来没有人教过我。我父皇说爱我,可他最后还是舍弃了我,不肯保我。我母亲从来都不爱我,皇兄对我也全是虚情假意,口蜜腹剑。同窗、挚友、心腹……他们都一一背叛了我。十年前的我知道该如何过这一生,可十年后的我已经糊涂了。曾经我所笃信的一切美好都已经碎成齑粉了,我想把它们拾起来、拼起来,可抓一把就会沾一手血,我自己的血……”

    他声音中微有哽咽,诉尽了人生中的坎坷与委屈。目光莹莹地看向音晚,摸过她的脸颊,叹道:“可我知道我爱你,我想和你过这一生。晚晚,如果我不关你,你就会跑,如果你跑了,我要去哪里找你?”

    音晚任由他将自己推揽得前后摇晃,一直等着他说完,才道:“可我不想和你过这一生了。”

    萧煜猛然僵住。所有浮于面上的情感,脆弱的,眷恋的,痴缠的,一点点消散,最终化作了眉眼间的霜华,带着几分薄凉。

    “你现在只是在气头上,说的只是气话。”他收敛起脆弱,又是那个风采焕然的淮王殿下,时值新胜,春风得意,一切都尽在掌握,说话也有万分笃定:“你还不知道我能给你什么,我能给你的要比谢家给你的多得多,足以让全天下的女人都羡慕你。”

    “父亲算什么,兄长又什么?他们迟早是要离开你的,哪个女人能和自己的父兄过一辈子?出嫁从夫,这是最浅显的道理。”

    音晚诧异地看着他,实在想不通,他为何兜兜转转,最终会得出这么荒谬且自以为是的结论。

    他温柔地亲吻过音晚,轻声道:“我们都弄错了一件事。我当下不是在与你商量,你也并没有第二种选择。除了我的身边,你哪里都去不了。我劝你认命,那是为了你好。”

    萧煜的面庞落在音晚眼中,俊秀到无可挑剔,却有说不出的扭曲与怪异。他想起什么,弯身把和离书捡起来:“哦,对了,还有它。”

    他眉梢轻翘,掠了音晚一眼,“刺啦”一声撕成两半,抬起左右看了看,像是不满意,他挽起袖子再撕,撕得慢条斯理,优雅至极,随后信手一扬。

    碎粉屑若霰雪纷纷扬扬,在烛光中飘洒开来,又凄然落地。

    萧煜瞧着这场短促的热闹,笑了,转过头轻抚音晚的脸颊,道:“有一件事你要记住,我是死都不会与你和离的,这种梦以后还是不要做。”

    说罢,他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音晚,颇为宽容道:“晚晚,今夜之事我就当没发生过了。你好好休息,等休息好了,我们就搬家。”

    一直到他拂帐而出,消失在沉酽夜色里,音晚才觉察出,自己的脊背一片冰凉。

    她被困在这里,仿若与世隔绝一般,自己的消息传不出去,外面的也传不进来。

    萧煜没有再过来折腾她,因为他很忙,忙着整顿军务,追打落水狗。

    再有,便是会见盟友。

    这人全身罕有的华贵鲜亮装扮,黑缎茱萸如意纹斜襟袍子,阔袖和裾底细密缕着金线,领口缀着一圈紫貂毛,油光水亮,手握十二骨檀木柳外青折扇,冠上嵌了一颗莹润白玉,瞧上去就价值不菲。

    连萧煜这样不大注重穿戴的人都忍不住赞叹:“这一身真不错,优雅矜贵,从前怎么没见你穿过,二舅舅?”

    来人正是谢家的二老爷,谢江。

    一个庸碌无闻的人,他两个兄弟的光茫太盛,将他衬得愈加灰暗。也正因为这样,从来没有人把他放在眼里,连音晚当初推演谢家与萧煜相争的形势,都没有把他纳入考虑。

    而他,恰恰是当初缺的那关键一环。

    从琼花台夜宴开始,他一直身在棋局,不动声响地挑动谢家两房相争,却从未有人把他看在眼里过。

    因为他实在太平庸,太不值一提了。

    谢江格外爱惜地掸掉袖上轻尘,笑道:“这还是我父亲在世上时做的,是给我三弟做的。他当时初入尚书台,父亲万分自豪,掷重金请裁缝为他量体做的,他嫌太花哨,太奢侈,不肯穿,我就要来了。”

    他笑得花团锦簇,一点不为拾人弃物而窘迫,反倒沾沾自喜:“给三弟做的又怎么样?最后不还是穿我身上了,这人啊,中间多少风光热闹都做不得真,还得看最后,谁能笑到最后。”

    谢兰舒与谢兰亭自相残杀,谢家大房和三房元气大伤,如今只有谢江置身事外,宗族势力渐渐向他偏斜,在朝堂上又得萧煜的相助,可谓今时不同往日。

    萧煜笑道:“我就喜欢二舅舅这脾气。”

    谢江道:“说实话,我原先还不太敢信你呢。你当初跟三弟那么要好,又娶了他女儿,三弟呢,整天在宗族里喊着要对付你,可连点实际动作都没有。别说大哥,连我都疑心你们两个早勾连在一块了。”

    当初谢润把遗诏交给善阳帝这事是瞒着谢家的,这既是善阳帝的意思,也是谢润的意思,因这里面牵扯了一些不能见光的事。

    故而,他们并不知道谢润和萧煜之间的恩怨。

    萧煜也不说破,只向后仰身,倚靠在黄花梨螭纹椅上,不屑道:“我如今可看不上他,他这个人,满口仁义道德,累得很。”

    这话说到谢江心坎里去了:“哈哈,我差点忘了,如今的淮王已不是从前的淮王,聪明得很,聪明得很。”

    这话一出来,不由得想到这整个局,布置得精妙绝伦,令人叹服。

    从萧煜还在骊山时,谢江就撺掇着谢兰舒欺负兰亭,兵部那些事,大半都是瞒着谢玄的。兰舒这孩子啊,年轻气盛,又随了他爹霸道容不得人,太好撺掇了。

    他是谢家人,出来进去最平常,根本不会引人注意。

    再后来,他借口家族内斗,心中不安,约见谢润去广盛巷的茶肆,悄悄在茶里下了毒。

    谢润怎么会想到,他这个素来胆小又窝囊的二哥敢干这样的事。

    果不其然,他一饮而尽,回家便毒发晕厥。

    而这个棋局最精妙的部分便是谢润晕倒,再不能碍事之后。

    那夜萧煜和音晚离开谢府后,谢江便哭丧着脸进门了,在谢兰亭面前长跪不起。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忏悔,说毒是他下的,可他实属无奈,是大哥逼着他下的。说着说着,还把解药拿出来了。

    当时郎中未走,当即验过,便说解药是真的。

    这下谢江的话更加天衣无缝。

    “大哥实在容不下三弟了。你们小辈之间吵闹得难看,又牵扯进淮王,大哥早看三弟不顺眼,觉得挡了他的路,碍了他的事。可我不忍心啊,兰亭,你可千万不能出卖我。你知道你大伯父的手段,若叫他知道,他该容不下我了。我若不来,你都不知道这些事,你可不能倒打一耙,害你二伯。”

    谢兰亭虽气他给父亲下毒,可他到底“迷途知返”,又送来解药,便听了他的话,不曾将此事宣扬,也没有去找谢玄算账。

    过后几日,谢玄多次召兰亭前去问话。教训在前,兰亭担心自己身入虎穴遭遇不测,或者自己走了父亲身边无人看护遭遇不测,断然拒绝。

    那时谢玄的案头已堆满了密报,淮王私调十万大军入京,意与谢兰亭里应外合,攻占京畿。

    谢玄本将信将疑,可谢兰亭拒绝见面,也拒绝他入府,让他不由得多了几重疑影。

    恰在此时,御前大内官封吉来传旨了。

    要谢兰舒率左骁卫阻谢兰亭与城外的叛军会合。

    他们不知道的,在来此宣旨之前,封吉已经宣过一份旨,是给谢兰亭的,要他率武卫营清早出城接应城外物资。

    之所以要毒倒谢润,另一个考量,便是圣旨都是两份,一份发往臣僚家里,一份发往尚书台。

    若谢润不倒,纵然萧煜再布置精妙,身为尚书台仆射的他也会轻而易举发现圣旨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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