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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瞧上去年纪还小,眼睛清澈,看向音晚时透出几分好奇,几分胆怯,几分羞涩。

    音晚看她也有些羞涩,想了想,决定先送礼,先把气氛活跃起来。

    她让紫引把早就准备好的织金篾奁盒拿出来,递给珠珠。

    珠珠没有立即接,先是朝兰亭投去询问的目光,见兰亭含笑点头,她才接过来,捧着奁盒朝音晚屈膝:“谢皇后娘娘。”

    音晚笑道:“不用这么客气,咱们都是一家人。姑娘远道而来,我也不知姑娘喜欢什么,就准备了一些女子常用的。”

    珠珠好奇地打开奁盒,只见一瞬金光熠耀映入眸中,宝气闪亮。

    奁盒中有梳子和篦子各两枚,梨木制成,齿边缘嵌着一圈成色颇好的红宝石。还有一枚碧玉簪子,通体晶莹,无绵杂絮,搁在掌心间像绿汪汪的一团水。另外的便是白绢粉囊、银刷子、描眉笔……都是女子平素里常用的,却不是材质稀奇,便是鎏金嵌宝,打眼一看就知很贵重。

    珠珠道:“这太贵重了,我……”

    兰亭含笑道:“没关系,咱们都是一家人,你不是也给妹妹准备了礼物吗?”

    珠珠抬手轻挠头发,一脸娇憨:“啊,我差点忘了。”她忙从身后侍女手中接过檀木盒子,双手呈上。

    紫引拿过来,音晚打开一看,见是两只赤金镯子,每一只镯子是由两只金蛇扭瓒而成,首尾相缠,正好在蛇头相聚处形成活扣。样式不像中原所制,颇有些异域风情。

    镯子沉甸甸在掌心,音晚抬眼,正见珠珠颇为紧张地看着她,好像生怕礼物她不喜欢。

    她笑了笑,将腕上的翡翠镯子褪下,当即戴上金镯子,冲珠珠笑道:“很漂亮。”

    珠珠莞尔,想起什么,忙把已经合上的奁盒打开,从里面取出音晚送的碧玉簪子插入自己的发髻间。

    两人相视一笑。

    说了会儿家常,音晚才知珠珠与她同岁,今年都是十七,但珠珠生辰在正月,音晚的生辰在腊月。

    两人相见恨晚,颇为投契,只可惜外男入内宫是有时间限制的,一到午时,他们就必须依宫规离开。

    待他们走后,崔氏女才道:“润公对儿女亲事真是开明,长安世家子弟根本没有娶胡女为原配的,更何况是像谢家这般高门大户。”

    音晚说:“父亲从前便常说,有情人不在乎身份贵贱高低……”她蓦地想起了母亲,当年父亲是该有多爱母亲,才会冒着舍掉前程性命的风险去救她、娶她、把她带去青州还生了一对儿女。这中间若有半步行差踏错,泄露天机,只怕这世间早就没有父亲这个人了,也没有她和兰亭。

    与父亲当年的为情所致、奋不顾身比起来,兰亭娶胡女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这样想着,崔氏女却悄悄红了脸,低声问:“那他对自己的亲事也开明吗?”

    音晚正在出神,而崔氏女的声音又太小,她一时没听清:“什么?”

    崔氏女两颊嫣红,眼珠乱转,蓦地,站起来朝音晚鞠礼:“臣女还有事,臣女先告退了。”不顾音晚唤她,一阵风儿似的奔了出去。

    音晚发懵:这是怎么了?

    她刚走,望春便来传召,说皇帝陛下正在留仙苑接待贵客,请娘娘过去。

    百花尽敛的时节,一路走来入目都是草木荒芜,冷清悄寂,唯有留仙苑有几分生气,帝王的五锦华盖高高伫立,宫女着彩裙迤逦排开,苑中台阁琼苑鳞立,千门万牅,壁砌生光。

    音晚去时,萧煜正坐在苑中,头顶华盖,看着一个男子搭弓引箭。

    一声利刃划破静空的浅咽,飞箭稳稳插入靶心。

    随即便传出萧煜大声叫好。

    射箭的人扔开弓弦转过身,音晚才看清原来他眼上还蒙着布。

    靶子离人至少有五丈,靶心又那么小,这人竟能蒙着眼正中靶心,真是太厉害了。

    音晚看向他,又见着了那一双明亮的鹰目。

    望春引她上前,萧煜起身握住她的手把她带进怀里,手摩挲了几下,皱眉:“你的手又这么凉。”

    射箭的人连同宫人齐齐朝音晚跪拜。

    音晚见有外男在,有些局促,想挣开怀抱把手抽出来,却听萧煜笑道:“平身吧。”他向音晚道:“这是弥罗突。”他想了想,凑近音晚耳边,低声道:“若没外人时,你也可叫他耶勒可汗。”

    音晚的思绪稍微迟滞,才想起耶勒可汗是谁。

    就是数月前在骊山上,为阻止把颖川三郡割让出去,音晚助萧煜偷偷联络的那个突厥小部落首领。

    她重新打量这个在众人口中骁勇英武的草原英雄。

    剑眉入鬓,高鼻阔目,额宽颌窄,腮上还蓄着短髭,典型的草原汉子长相,只是多了几分英朗贵气,又让他的气质超脱于俗人。

    不知为何,一见着他,音晚就觉得似曾相识,那夜也有过这种感觉。

    她盯着他看了许久,久到萧煜忍不住轻咳,她才把目光收回来。

    萧煜让人给耶勒看座,笑道:“早就听闻阁下骑射武艺出神入化,果然名不虚传,当真是草原英豪。”

    耶勒微颔首,谦虚道:“竖子献丑了,不过粗蛮之艺,比不得天|朝的诗书礼仪。”

    萧煜道:“可若真上了战场,诗书礼仪是管不得什么用的,只有这粗蛮之艺才是决胜关键。”

    耶勒猛地抬头,看向这年轻天子。

    却见天子仍旧微微含笑,面若春风清润,唯有一双凤眸幽邃莫测。

    耶勒知道这皇帝城府极深,谙于算计,若是对他阿谀谄媚并不会有什么作用,反倒会让他看不起,静默了片刻,手搭在椅子上,慢慢道:“这可不一定啊。大周擅诗书礼仪,突厥擅骑射武艺,若真如陛下所说骑射武艺才是决胜关键,那怎得百余年过去了,大周还是大周,突厥还是突厥,未见突厥能把大周一口吞了?”

    此言一出,留仙苑顿时一片死寂。

    音晚暗中咂舌,心道这位耶勒可汗真是大胆啊,她从未见过有人敢在萧煜面前这么说话。

    宫人们皆低垂螓首,连坐在耶勒身边的穆罕尔王都把目光投向了别处。

    谁知静默过后,萧煜反倒笑了:“说得倒也有理,是朕一叶障目,看事情过分单纯了。”

    耶勒就像没有察觉到众人的恐惧那般,优游自若,继续谈笑风生:“外臣开个玩笑,陛下仁厚大度,莫笑话外臣。”

    说话间,望春给音晚奉上了热茶。

    这是放在冰窖里保存的茉莉花茶,滴了玫瑰香露和蜂蜜。从前音晚最爱这个味道,萧煜特意嘱咐人存着,音晚来了就泡给她喝,谁知她刚抬起茶瓯到唇边,闻到那股香馥之气,只觉有股酸水从胸间往上窜,恶心难止,忙把茶瓯放下,抚着胸口冲一边干呕。

    萧煜大惊,忙起身把她搂进怀里,问她怎么了。

    音晚干呕了许久,见众人都围过来,连那只见过两面的耶勒可汗都前倾了身子,满含担忧地看她。

    她犹豫少顷,抬头附在萧煜耳边低声道:“我……好像怀孕了。”

    这场游园盛宴匆匆而止,萧煜嫌音晚穿得单薄,把自己的黑狐裘大氅给她裹上,抱着她回了宣室殿,立马召太医来瞧。

    太医只搭了搭脉,就冲萧煜揖道:“恭喜陛下,喜脉已十分明显,娘娘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

    萧煜一阵阵懵懂,看着太医的嘴一张一合,又看向卧在榻上的音晚,目光从她的脸缓缓下移到腹部,似是想不通,这么小的小姑娘,又那么瘦,肚子里怎么能盛得下一个孩子。

    可就真有了个孩子啊。

    他的思绪翩翩飞出去,心道孩子啊,他和音晚的孩子,有他们两个人的血脉,将成为他们最深的羁绊,即便将来两个人吵多少回架,生多少回气,都改变不了他们有一个共同孩子的事实。

    一阵阵狂喜接连涌上心头,这孩子一定不要像他,要像音晚,像她那么漂亮,那么善良,那么可爱,养个一两年,就能糯糯拽着他叫父亲,多好啊。

    萧煜颤抖着手将音晚拢进怀里,冲太医道:“好,赏,朕要大赦天下,封赏内宫。”

    传谕的内侍快步而出,望春紧跟在他后面,出了殿门,冲候着的耶勒和穆罕尔王道:“对不住了,陛下让二位尊使先回去,改日再召见。”

    耶勒急忙问:“可是皇后娘娘凤体有恙?”

    望春笑道:“不是,是喜事,娘娘有喜了。”

    他笑颜灿烂地返身回去,留下耶勒愣怔许久,僵硬地被穆罕尔王拽着走到僻静的宫殿拐角。

    耶勒呢喃:“有喜了,怀孕了……”似是有些茫然,又似是有些愤怒,挥拳打在墙上,怒道:“狗皇帝!”

    穆罕尔王也是一脸的失魂落魄:“怎么能这个时候有喜?可千万别是个男孩啊……”

    耶勒猛地转头看他:“你刚才说什么?”

    穆罕尔王目光躲闪:“没……没什么,您别打听了,跟您无关。”

    耶勒双手掐腰,冷凛凛睨他:“说!”

    第62章 含章,你会爱我们的孩子吗?……

    穆罕尔王还是有些顾忌, 环视四周,见宫人不时走过,压低声音道:“咱们先回别馆, 回去我们再说。”

    **

    萧煜命人将轩窗都关上, 不许透进凉风, 又亲自捧了一瓯清水过来,送到音晚唇边。

    音晚啜了一口,就摇头。

    萧煜忙问还有哪里不舒服。

    她犹豫了犹豫,道:“这殿里的香燃得太浓。”

    萧煜忙让人把香鼎都浇灭, 又把自己那熏香喷露的织金外裳脱掉, 只穿着深衣凑到音晚身边, 将她拢进怀里,让她靠在自己的膝上。

    音晚曾经听人说过,女子一旦有了身孕, 就会变得心软。她以为是胡诌,可真临到她自己身上, 她又觉得这话好像还有些道理。

    她从很久以前就厌恶萧煜的碰触, 哪怕躺在他怀里, 做着最亲密的事,都止不住抗拒恶心,这感觉自打兄长平安归来、萧煜为她找到解药后有些淡了,她没有从前那么抗拒他,但心中也是疏离的。

    可今日见他为这个孩子的到来这么高兴,这么体贴备至, 她的心又软了几分。

    从几天前她怀疑自己有了身孕起就一直是忐忑难安的,谢家有不轨之心,朝局又如此复杂, 她和萧煜之间还是这么个情形,这孩子来得当真不是时候。

    她时常在深夜抚摸着还平坦的腹部,心绪紧张却又有那么一点点的期盼。

    正有一个小生命长在她的肚子,由她的血脉浸灌滋养,正慢慢长大,一想到这个,令人的心都变得柔软起来。若不是这个孩子的到来,她差点都忘了,从前在闺中时她最大的愿望便是能嫁良人,生儿育女,家室和美。

    或许她骨子里只是一个小女人,渴望子女绕膝,来温暖她那曾经多舛的命途。

    纵然她和这孩子的父亲恩怨颇多,她内心深处是希望他能和她一样,与她共同期盼这个孩子的到来,不要嫌弃他。

    音晚在萧煜怀里合上眼,未多久,又觉得恶心,想把萧煜推开,谁知萧煜将她搂得紧紧的,她挣脱不开,把秽物都呕在了他身上。

    她抚着胸口,脸色憔悴,气息紊乱,极痛苦地蹙眉。

    萧煜看得心疼万分,忙道:“太医,让太医再来。”

    太医正煎安胎药,被萧煜一惊一乍地又召到御前,给音晚搭了搭脉,禀道:“无碍,只是一般的孕吐反应。”

    萧煜正由望春伺候着换过新衣,皱眉道:“都吐成这个样了,还一般?你倒是开点药,止一止吐也好。”

    太医无奈道:“陛下,这是止不了的,等孩子满五个月以后自然就好了。再者说了,是药三分毒,除了必需的安胎药,旁的药还是少吃些吧,这也是为了孩子好。”

    萧煜瞥了他一眼,拂帐而入。

    音晚伏在卧榻边缘对着铜盂吐,明明已经吐到没东西了,还一个劲儿干呕,呕得撕心裂肺,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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