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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僻居一隅的洗砚斋,到王府外书房,这一路走来,徐玠只花了半年时间,以及……银子若干。

    相当之容易。

    上辈子瞧来似乎永远无法企及的外书房,今生再看,也不过如此。

    以及,他爹身上的汗味儿其实挺重的,而所谓的窗明几净……

    年少无知,年少无知。

    “我说你这孩子,怎么发呆呢?为父问你话呢,你听见没有?”聒噪声陡然变大,几粒唾沫星子溅上了脸。

    徐玠恍了恍神,如梦方醒。

    抬起袖子擦了把脸,他的神情越发惫懒:“父王您方才说了什么?”

    “卜卦啊?”东平郡王两眼放光,热切地看着他的幼子,像看着一堆发光的珠宝:“刚才为父让你帮着卜一卜为父的运道来着,看为父这趟差事能不能办好。”

    徐玠“哦”了一声,身子一歪,又爬下了。

    东平郡王恨得牙痒,瞪眼瞅他半晌,将扇柄向他脑门上敲了一记,骂道:“你这不肖子,为父说着话呢,你还这般懒散,我看你是讨打。”

    徐玠下意识地一缩脖。

    虽然那扇柄打上身时,一点儿也不疼。

    好吧,确实该做下事了。

    他咳嗽一声,坐直了身子,挺长的两条腿,十分自然地向椅中一盘。

    极标准的老汉坐姿。

    他自己一点没发觉,甚至还想抽两口烟袋。

    见他坐了起来,东平郡王亦自搁扇,胖脸上一双眼睛张得极大,目光炯炯地望了过来:“如何,能替为父卜一卦否?”

    徐玠想了想,慢吞吞从袖子里摸出两个乌龟壳。

    东平郡王“咦”了一声

    上回还是拿铜钱占卜的呢,还说什么必须得是有年头儿的古钱才准,害得他花大价钱买了好几枚古钱送给了这孽障。

    怎么又换乌龟壳儿了?

    这东西能不能算准啊?

    “你这……是不是拿错了?”觑着徐玠的面色,他小声提醒了一句。

    徐玠低头看了一眼,立马将乌龟壳朝窗外一丢,又在袖子里摸了摸,便掏出几颗黑乎乎的石子儿:“那就拿这个吧。”

    东平郡王脸黑了。

    这是临时捡来的吧?

    别以为他没瞧见,那石子上又是水、又是泥,看着就不像什么正经石头。

    就是随便捡的吧?

    “哦,拿错了。”徐玠低头一看,立马又把石子儿砸出窗外。

    不出所料地,窗下传来一声极底的呼痛,东平郡王听不见,他却得一清二楚。

    随后,一阵脚步声窸窣,却是渐行渐远。

    徐玠哂笑。

    想听老夫的壁角?

    少年,你还嫩了点儿。

    窗下之人是谁,用脚后跟儿也能想得到,必是长乐无疑。

    这厮身是少年身,却有一颗大妈的心,最喜挑三窝四、传话偷听,尤与垂花门的几个老婆子交好,时常一起嗑瓜子儿说闲话。

    嗯,大妈这个词儿,也是话本子里瞧来的。

    “父王稍等,儿这就把铜钱拿出来。”按下心中杂念,徐玠正色道。

    说话间,果然又摸出两枚铜钱。

    东平郡王这回连嘴都张圆了。

    他的古钱呢?

    分明他送了这倒霉孩子古钱来着。

    不知为什么,他这心口忽然有点儿发疼。

    通常情形下,这可是破财的征兆。

    他的古钱不会被这孽障给卖了吧?

    “嘎!”

    正思量着要不要问一声,猛不防徐玠在旁嚎了一嗓子。

    东平郡王吓了一跳,凝神再看时,脸色陡变。

    这孩子怎么……怎么抽抽起来了!

    此时的徐玠,手如鸡爪、口歪眼斜,两条胳膊一正一反地拧着,腿还在打着摆子,抖得满案碗碟都在跳。

    “怎么了?怎么了?”东平郡王吓坏了,手忙脚乱要去拉,不想动作急了些,却是一把拉了个空,反倒“咚”地撞在了案角,所幸是撞在肉最多的肚皮上,倒也不太疼。

    他一面捂着肚皮,一面便要回头叫人。

    “嘎!”

    耳畔忽又传来一声嚎。

    东平郡王唬得一个激灵,回头再看时,却发现徐玠他……他他他他居然好了?!

    这么快?

    就这么一转头的功夫,徐玠已是头不歪、眼不斜,胳膊腿儿都摆得端正,一脸地神情气爽,这时竟还端起了茶盏,有滋地味地吸溜起茶来。

    完全看不出丁点儿方才抽抽的模样。

    东平郡王一脚前、一脚后,怔怔看着好端端坐在案边品茶的徐玠,就像被人施了定身术。

    这种抽风法,真是……少见。

    “哦,刚才不小心天人感应了一下。”徐玠喝了两口茶,又闭眼品味了一会,方才抬起头看了看他,顺口解释了一句,复又冲他招手:“父王过来坐啊,站着作甚?”

    说完了,低下头又吸溜了一口茶,红光满面地,气色十分之好。

    东平郡王卡在嗓子眼儿里的那口气,“噗噜”一声吐了出来,连带着嘴皮子、脸皮子、肉皮子,全都跟着抖了三抖。

    天人感应?

    这就是天人感应?

    怎么有点儿像跳大神?

    看了看老神在在的徐玠,东平郡王思忖再三,到底没敢问出来。

    万一得罪了老天爷,那他可吃不消。

    转身归了座,又琢磨了一会儿,东平郡王方才觉出点儿后怕来,不由得向徐玠瞪了瞪眼:“你这孩子,不早说!”

    早说了,他也好备些香烛纸马什么的不是?

    徐玠也瞪眼:“父王,此乃天降之感啊,儿子又没办法提前知道,要是连这都能提前知道,儿子就该成仙了。”

    郡王被他说愣了。

    歪着脑袋想了想,也对哦。

    “我儿辛苦。”东平郡王的两个眼睛马上重又变回了半圆,随后又弯成细缝儿,笑了。

    徐玠也跟着笑。

    有时候,他爹挺好骗的。

    这半年他都不知道骗过他爹多少回来,已经快没有成就感了。

    东平郡王此际也在笑。

    上苍感应都来了,那岂非表明,这孩子现在能给他占卜了?

    如此一想,他立时喜得抓耳挠腮地,左右望望,伸手抄起一旁的茶壶,殷勤向前一递:“来,为父替你满上,”

    竟是要亲自给徐玠倒茶。

    徐玠却也没推让,大剌剌将茶盏递了过去,还真就叫他亲爹给他满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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