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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姚霁珊

正文 第329章 真好(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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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念头泛起的一瞬,红药便开始浮想联翩起来,将话本子里那些故事挨个儿过了一遍,登时脑瓜子就又有些不大够用了。

    说起来,怀恩侯府的喜宴,徐玠并没参加。

    最近他似是极忙,来国公府的次数也比往常少了,他甚至都不知道怀恩侯续娶的是哪一家的姑娘,这一点红药可以肯定。

    也正因此,红药才会拿话本子的故事往里套。

    他与柳氏是何时何地认识的?

    他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柳氏呢?

    一时间,红药心里像有千万只蚂蚁啃啮,恨不能马上把徐玠抓到跟前来问个究竟。

    好容易将满心的好奇(不安)捺了下去,她目注金二嫂,沉声道:

    “既然嫂子不方便告诉我,那就劳你驾给你们爷传句话,就说我很想知道这事儿的详细情形,请他尽早告诉我。如果不方便明说,写张字条儿也成。”

    金二嫂应了个是,想了想,又道:“奴婢就算没认错人,也不会怎么着的,这府里认识奴婢的也就几位夫人并姑娘您。爷的情形与奴婢一样,姑娘但放宽心。”

    这是在隐晦地告诉红药,金二嫂和徐玠虽然都认得柳氏,但柳氏却并不认识他们,自然也就不会横生枝节了。

    红药老脸红了红。

    居然被看穿了。

    这就尴尬了。

    金二嫂却像是什么都没瞧见,又笑眯眯地道:“爷最近忙着朝堂的事儿,有个什么阁老被人参了,爷整天写文章和那些人对骂,夜里也睡得晚。”

    嗯,几句话就把一切都说明白了。果然是徐玠信重的下人,聪明得紧,

    红药面上红晕消退,颔首道:“既如此,那嫂子就快回去吧,别误了你们爷的正事儿。”

    老身面皮再厚,跟你这么个聪明人站一块儿也不自在。

    金二嫂想是听明白了,于是二话不说,利落地应了个是,便离开了。

    红药犹自站了一会儿,思前想后,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揣着一肚子的疑惑,继续回屋待客。

    所幸接下来并无别事,她坐着吃了会儿茶,又陪几位贵女去云溪边喝茶闲话,一直消磨到日影偏西,方才散去。

    宴罢数日,国公府便先后接到了好些帖子,皆是回邀姜氏、常氏等人过府做客的。

    这其中,东平郡王府苏夫人写来的帖子,并怀恩侯府柳夫人补送给红药的及笄礼,最被刘氏看中。

    这两位与红药的关系越好,则红药婚后的日子便也就越顺,刘氏自是为女儿高兴。

    红药如今的注意力都在徐玠身上,他一日没有回音,她这颗心便怎么也放不下,是以对这些事也只听过便罢。

    转过五月,梅子渐熟,玉京城亦迎来了梅雨时节。

    梅氏百货的新头面,亦终是于月初送进了国公府,而徐玠的字条,也摆上了红药的书案。

    坐在明亮的房间里,就着窗外的湖光云影、细雨微风,红药展开徐玠的回信,细细品读。

    那信写得简短,拢共也就三句话,写的是:

    【建昭十四年上元夜,我在护城河畔救下一人,据此查到一伙拐(卖(人口的恶徒。你问的人当时与数名妇孺皆在恶徒手中。后,金二夫妇暗护他们至北城兵马司,故知其身份,并禀报于我。】(175章、180章)

    前后加起来还不到百字,红药眨眼便读完了。

    可是,完全理解并理顺这几十个字所包含的意思,却足足花去了她半个时辰的功夫。

    而待全盘通透,又花了红药约有半刻时间。

    直到将最后一丝疑惑解开,红药才觉出满握的潮汗。

    原来,这才是事情的真相。

    原来,建昭十四年上元节那晚,徐玠约她在护城河边赏烟花时无意间救下的,不只是险些被杀死的宫女薛红衣,也包括了柳氏。

    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而今想来,仍历历在目。

    恍惚间,红药的眼前似又现出彼时情景:清河、明月、装丸砸的小竹蓝、低眉温笑的少年、夜空里绽放的烟火,以及,那河畔鬼祟的声息与身影。

    那一年,宁妃娘娘还活着。

    因为怕投毒之事败露,宁妃命邓寿容把红衣杀死,再将之抛尸护城河,以做出红衣贪玩偷跑出宫,不慎落水淹死的假相,从而躲避宫正司的查探。

    前世时,这件事是做成了的。

    而这一世,因了红药与徐玠的出现,却阴差阳错地阻止了这桩阴谋。

    那之后的事,徐玠曾约略提过几句,道是那意图在河边杀死红衣的凶手,是一对姐弟。

    这对姐弟乃是十恶不赦之辈,不但接些杀人害命的买卖,还干着拐(卖(人口的勾当,手上落着好几条人命,贪婪无比、心狠手辣,其中那个弟弟更曾污过不少良家女子的身子,再将她们转卖青楼。

    为了将这对恶徒连根拔起,徐玠派人暗中跟踪他们,查清了他们的老窝并出手剿灭,救下了一批被他们拐来的妇孺。

    当初听徐玠讲述时,红药也只当一桩奇闻,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些被救下的人里,竟还有个柳湘芷。

    当年的湘妃,便是因此而流落异乡的么?

    难怪她后来一直说,“无颜见列祖列宗”。

    不是家道中落、亦非亲眷见弃,而是她不幸落进了拐子手中,于是,红颜飘零、尘世里打滚,终其一生,再也不曾见过父母亲人。

    此念一生,红药的眼底,便渐渐涌出了潮气。

    她不敢想象前世的湘妃都遭遇过什么,更不敢去猜测她经由了怎样曲折的经历,方才去到了千里之外的诚王封地。

    那个高贵而美丽的湘妃娘娘,原来,竟有着比她们所有人都更悲惨的命运。

    分明是千金小姐、官家姑娘,分明该有着大好前程,却因不慎落入泥淖,到最后竟致为奴为婢,和血吞泪地活着,又孤零零死去。

    或许,湘妃一直都在以某种方式求死,却并不自知。

    红药不由想起了前世的湘妃不争不抢,想起了她自我放逐的种种行径,想起了她甚至敢当面讥讽元光帝,以致连连降等,死时只得一具薄棺,连身像样的寿衣都穿不上。

    只消想起这些,红药整颗心都在抽痛。

    那委实是太让人心痛又怜惜的女子,失去了所有,一生与屈辱为伴。

    用药闭起眼,死死捏住了手中字条。

    湖风清凉,携来几片雨线,珠帘子“噼里啪啦”地响着,似一曲清弦。

    再远些,是小丫鬟的喁喁细语,以及湖水被风拂动的声音。

    现世的一切如此美好,前生种种,皆不存在。

    红药张开眼睛,深深地吐纳了一息。

    都过去了。

    从没有一刻如现在这般,让她深切地明白了重生的意义。

    那不只是为了挽救大齐,如此宏大的愿望,红药自忖能尽之力甚微。

    于她而言,重活一世,除了认真地、努力地活下去外,亦是为了救下那个叫做柳湘芷的少女,救下那些与她一样无辜的众多的生命。

    从行宫大火、太后薨逝、三公主暴毙,到两度惨遭血洗的皇城、内安乐堂一瓮又一瓮的人彘、嫔妃殉葬时的哭喊,再到红药幸运地避开、而徐玠却亲临的异族铁蹄的践踏……

    一瞬间,红药想起了许多,而这许多的画面与声音,最终又汇聚成了眼前的这一纸字条。

    视线被轻雾蒙住,她什么都看不清。

    可在心底深处,她却清楚地知晓,她一直想要报还的恩情,早在两年之前,便已经用另一种方式,报还了。

    真好。

    重活一世,真好。

    能救下这许多许多的人,救下那个苦命的女子,真好。

    红药弯起了眼睛,眸光渐清,心底渐宁。

    从今往后,她再也无需为故人担心了,只因对方过得很好,比她想的还要好。

    将字条投进水盂,她凝目瞧着那字迹一个个地晕散、化开,变成团团墨迹,再也难以辩认,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都结束了。

    或者不如说,什么都没发生。

    大家都好好的。

    全都好好地活了下来,并且,将要继续幸福快乐地活下去。

    这真是极好极好的。

    红药唇边的笑意渐渐扩大,最后直笑成了一朵花儿。

    她哼着小曲儿,从水盂中捞出湿透的字纸,慢慢将之撕成了碎片,仿似唯有如此,才能将一切湮灭。

    而在这个过程中,她又想明了一些事。

    就在大半个时辰前,她还曾疑惑,何以今日前来送信的不是金二嫂,而是小厮元贞。

    问了元贞因由,元贞回说,这是因为徐玠要在江南、皖南、湖广等地都开设梅氏百货的分铺,便将金二柱夫妇调去帮忙了。

    这一去,没个十年八年的,他们也回不来。

    如今看来,徐玠这是早早将知情者全都遣走,以免红药往后难做。

    多好的夫君啊。

    她得着了一个,柳氏也得着了一个。

    除此之外,红药最近也一直在打听柳家的事,而得来的消息亦令她欣然。

    柳家是个好人家。

    柳湘芷落进拐子手中,丢了好几天,若换在那些规矩严的人家,这样的女孩子回家之后,也只得三条路可走:自尽、出家,或者远嫁。

    而柳家却没这样做。

    他们不仅牢牢地护着这个女儿,且还精挑细选地为她挑了一桩上好的婚事,哪怕女儿年纪拖得大了些,也绝不肯将就着把她嫁掉。

    由此可见,柳家两老对自个儿的孩子是真心地疼爱。

    托生在这样的人家,实是天大的福气。

    夫君温柔、父母疼爱,柳氏这一生,应该会很圆满。

    红药心头最后一丝执念,至此终是了却,一时间只觉神清气爽,只想找点事情来做做。

    于是,她做出了一项重大决定:

    找石塔。

    真实情形其实是,除了这么件事儿,她手头也没别的事可做。

    五月乃是恶月,很少有人会在这个月里举宴,而就算有花宴、茶宴之类的,也没红药这待嫁之女什么事。

    将要出闺的她,如今只能在家呆着,哪里也不能去。

    所以,就只能找石塔了。

    为此,红药还学着徐玠的样子,专门拟了一份“计划书”,每天按早晚两顿饭的时辰点儿满府乱晃,赶上天气凉爽,晌午还要再加一顿。

    就这么着过了十来天,世子爷不干了,跑到刘氏跟前委委屈屈诉了段苦,大抵说来就是“二妹妹吓得人家小心肝乱跳人家好怕怕”这种。

    原来,每年夏天,国公府几位爷就爱大中午地在湖里泡着,图个凉快。

    当然了,这一凉快,难免就要露个体啊、果个身啊之类的,有些不大雅致。

    只是,正午时分,大太阳当头,乃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女眷们根本不会拣这个时候出门儿,就算后来有了个殷巧慧,她也从没在这个时候往外跑过。

    可红药她跟别的女子能一样么?

    就算是大中午的,她也经常时不时地冒个头,把几位爷吓得抱头鼠窜,湖中聚会也只能就此取消了。

    世子爷一想这不成啊,他们几个也就这么点儿乐子,若是连这都没了,这夏天可怎么熬。

    于是,他就跑老娘跟前告状去了,希望老娘作主,让二妹妹中午别出来。

    面对长子的委屈,刘氏非但不同情,反倒还恼了,拍着竹椅怒道:

    “这大夏天地,屋子里又热,你妹妹在外头走一走又怎么了?你就不晓得让让她?她又不像你们爷们儿能到处逛,可怜见地,竟是哪里都去不得,可不就只能在园子里散散心么?”

    完了还嫌不够,又埋怨:“难得有个妹妹,也不知道多疼着,还嫌弃?你们几个到现在也没个闺女,说不得就是你们太凶,吓得人家小丫头不敢往咱家托生。都怨你们,到现在我都没个小孙女儿抱着。”

    最后再骂:“赶紧回屋给我生个小孙女儿是正经,别没事找事,这么热的天,你不烦我还烦呢?”

    世子爷被骂得一头灰,溜墙根儿跑了。

    从此后,国公府几位爷都老实了,每天只敢挑晚上在湖里碰面儿,后来倒又弄出了个“夜泳”的新玩法,最后竟还在勋贵圈儿里时兴了起来,亦是一桩奇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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