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水九

正文 12 我只为你当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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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来没有睡得这安心过。

    图瓦什被小兵喊醒,迷糊地看着面前的一双丹凤眼,后知后觉地想着。等到小兵又喊了他一声,他恍惚片刻,终于回神,意识到己做了什,一激灵就伸脚把人踹床,猛然坐直,吼退那鲁莽进来的小兵。

    任谁躺得好好的突然就被蹬床,脾气都不会好到哪去,更别提炮仗一样的霍将军。他火气上来,手一撑床沿就扑上去,猛虎一样按住他的脖根,厉声发难:

    “你半夜梦游?总来找我干什!”

    图瓦什腾地红了脸。他就算听不懂“梦游”,其他的都是懂的。

    ──原来他都是醒着的。

    己毫无尊严地做了什,他都一清二楚。

    羞耻与懊恼让做贼心虚的人也燃起火来,掀开他的身体就抓着他的毯子往外扔,大声斥骂:

    “滚!”

    霍临扑回去,看也不看己的毯子,压在他的身上咄咄逼人:

    “你在你己地盘上还怕什?找我都不敢去找你的族人?”

    汗王不回答,石块一样的黑眼珠死死地瞪着他,须臾扳开他的肩膀,起身床,准备去屏风后面换衣服。他刚床,没走两步,胳膊被人骤然一扯,旋回了身,不得不去面对那汉人将军盛怒滔天的脸。

    “回答我!”

    他又在吼己了。

    他抓着己的手掌暖得不行,却抓得他痛,半条胳膊都软了来,没力甩开。还不如一开始就别对他好,哄完了又捅刀子,陡然叫人委屈。

    “……我当不了王。”

    跟己叫板子?

    霍临的火简直要从眼里冲来。

    跟他说他是将才,他不要打仗;跟他说他该当王,他又说他当不了!己劳心尽力全付给了一匹白眼狼!他上赶着扶一个站不起来的阿斗,还被他踹床两次!

    他鼓起腮帮,字字往人痛处扎:

    “你就想当阶囚是不是?什都不用想,被人踩在脚就够了!”

    “不是!”

    图瓦什红眼便吼,甩掉他的手,心被他扎了个透。

    他不想当性奴,也不想被人侮辱,更不想被眼前这个汉人将军侮辱。他受不了了。他不配被人关心。是他奢望不存在的东西。这世界迎向他的只有刀,他还期望什?捅他的腰,别捅心脏?

    酸热直冲鼻腔,泪水呛人。他还要抑制,劝己别更给人好鄙夷他的把柄,一边就掉了一颗泪来,仿佛要烧穿他的眼睑。他头晕目眩,脑子里像有只不停歇的陀螺,天旋地转,什都没想了。

    “我什都不想当!”

    男泪似血。霍临被他扎了一脚,手足无措,怒火未停,指着那桌金器美食破就骂:

    “那你就别应这些东西又不当王!”

    图瓦什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眼里朦胧一片,什都看不清,金器边缘的闪光是星星,食物是色块,桌布是雪地。他匆匆一瞥就回头,跳脚的猫一般迸一串突厥语,任由胸中的痛苦发泄、破坏,什都不要了,却在半途被另一道更大更重的声音生生打断。

    “说汉语!”

    他愣着眼,脸上滑过一道火线,忽然看清了霍临不

    耐烦的脸,什都说不来了。

    霍临见他冷静来,捻起袖,擦他眼睛,语气暴躁:

    “哭个屁!你他妈突厥语说花来我都听不懂!”

    图瓦什没有明白他说的每一个字,只根据他的语气和行动判断己听不懂的部分。他的痛苦与怒火被他擦去,抿成一条线的嘴唇忍不住颤抖,泪酸软,倒真想哭了,却又不想哭了。他逼止泪意,拉住霍临擦得他眼睛疼的手,磕磕绊绊地解释:

    “我不是,要……好的,但是不当王……他来救我,我不知道,见到就这样进行,他是我的组、族人,我不扔掉他……但是我过去是过奴,奴隶,以后他不会,需要我……”

    是这个理,霍临清楚,他不理解的东西更多了。如果他突厥人没他想得那开放,接受不了一个曾为俘虏的人当王,那为什图瓦什被身为一个俘虏的己搞的时候还一点都不害臊?别说是隔墙有耳,门都没有,传去难道不会让他的王位更岌岌危?

    他一向不理政治,难得此刻为他考虑了这多弯绕纠葛,还是想不通,不管了。事实摆在眼前,他忽视不了,看向他的眼神便复杂许多,说不清是敬佩还是惋惜。英雄末路,论不上荣华富贵,残阳西风、野犬跛马,也比洒完热血却被弃如敝履的好。

    他的眼神,图瓦什琢磨不透,也未从他嘴里听到什评价。他心里发慌,松开他的手,后撤一步,要逃去屏风后,却在转身时被拉住手臂。他的心剧烈跳动,以为他还是关心己的,又忐忑不安,不知道己转回去,会看见他怎样的表情。

    他偏转脖子,余光只看见他的一只拢在鬓发后的耳朵,顿时心惊肉跳,像是己在悬崖上纵身跃。他跃去,目光迎上他的脸。

    “你要为他打到什地步?打完了又要干什?”

    霍临的眉头微蹙,没有对他热切的关心,也没有嘲弄他的鄙夷。

    图瓦什扯扯嘴角,知道他是一个汉人将军,而己是他的敌人。他还奢求什呢?没有鄙夷,就该顶礼膜拜,谢他赏赐。他回答他:

    “我不知道。”

    他这态度窝曩至极。霍临被他惹了火,掐着他的臂膀就让他整个人面对己,厉声疾色:

    “你打来的城,谁奈何得了你?就算你当过奴隶,”

    他伸臂一指洞外:

    “有谁比你更当王?!不服气,上来比!”

    他脑子里都是什。图瓦什瞪大了眼,不敢相信己耳朵。有哪个敌方将领会对己的敌人说这种话?不落井石就足够有肚量。

    他脑子里都是马粪。图瓦什嘴角微抬,摇了摇头,无奈何。

    “不一样。他改变了我。我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人了。”

    霍临的拇指扣紧,恨不得抬手揍他,把他给揍醒。他从未听过哪个大杀方的枭雄有这婆妈的性子。虎落平阳被犬欺又如何,还不是虎狼独行,蝼蚁成群?区区一个克鲁就让他折腰至此,算什英雄好汉!

    “没人改变你。”

    霍临坚定地看着他,似要把己的话刻进他的脑子里,

    “你在这里,他死了。”

    图瓦什沉默地望着他。霍临读不他

    眼里的深意,以为他没懂,动起嘴皮子解释:

    “我娘生我就死了。我父皇不要我,把我扔冷宫去,外面没人知道我。我什都不会,照顾我的奶娘在我六岁时也离奇死了,我那年冬天要不是遇到将军路过,得活活饿死。

    “我起早贪黑,勤学苦练,就为了来西域参军,来了却要因为我是陛兄长,只让我去劈柴烧水,催后勤做饭!凭什?我戴着这个头衔要被人冷落,我扔掉不要也没人愿意正眼看我!

    “我不服!我认功夫不比军里任何一个人差。一次突厥人夜袭,我拎了十七个人头,直接扔老将军台面上,那群装腔作势的老王八蛋才终于肯看我一眼。

    “不要跟我说克鲁那老王八羔子把你怎样了。他不配!听清楚没?他不配!”

    突厥人怔怔地看着他,听得懵懵懂懂倒也懂了大半,领会到他是想让己振作。他的经历又如何比?拿来讲的例子也是他杀己族人的,呵。他摇头,忽然羡慕起他来。年英雄,鲜衣怒马,前程锦绣,又怎会识得绝望滋味?

    他内心深处却模模糊糊地想要依恋起他来,仿佛藤蔓唯有绕树而生,才见到雨露日光。

    他不想争执了。他说不他的经历,而这个汉人将军不会懂。他柔和了神色,顺从于他,给承诺:

    “我当王。”

    好!

    霍临想要举臂欢呼,倒是没真做来。他觉得己完成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壮举,拯救了一个落难的英雄,精神亢奋难止;而等到被他拯救的人换完衣服、去议事之后,他一腔热血冷却,终于意识到己是在养虎为患、助纣为虐。

    他抱住己的头,难以置信。

    他脑子里真的全是马粪。

    他居然有这蠢?给己树敌?树了个大敌?

    没事。

    霍将军惴惴不安地我安慰。

    他人,连块地盘都没占到,图瓦什再神勇无双,也无法以一敌百,挡住汉军的千军万马。

    他没犯太大的错。

    他到底哪根筋搭错了?

    霍将军捏起拳头,对准己的额头,一拳敲上去。

    “啊!”

    夜火烛熄灭之前,突厥汗拎着汉人俘虏的领就将他提上了床。他一句话不说,侧卧躺,与己的奴隶面对面,大眼瞪小眼。

    霍临精神紧绷,不知道他想干什,动也不动;图瓦什却也是面色凝重,眉头紧皱,什也不解释,什也没做。

    霍将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没懂他这不舒服还把他提上来干嘛?找不痛快?

    这情况没有僵持多久,图瓦什松眉头,整张脸都凑了过来。

    他的脸越来越近,眼窝也仿佛越来越深邃。霍临的神经都要崩断了,他最后凑过来的却只是脸颊,贴上他的嘴唇,须臾就退回去,厚厚的毛毯的手拽上他袖,安稳地闭上了眼。

    霍临没会过意,大脑白了好一会,没懂这不上不的是在干什,浑身不爽利。这人刚才不还跟老鹰叼小鸡一样把他给拎起来,现在怎又委屈成这样?他有这怕?干嘛非要跟他一起睡?什毛病?

    不干脆点?

    他一收手腕就把

    己袖子从他的指尖里抽来,看见突厥人立刻惊慌地睁开眼,眼神闪烁,手僵在原地,欲言又止,烦得要命。

    他扬起掌就拍在他腰后,见他惊愕,不管,把他拖向己,闭眼装睡,拒绝再看他有什惹他心烦的反应。

    他的手臂还在己腰上,呼吸吹拂在己唇面上。是真的。

    图瓦什激动地看着他闭上的眼皮,不敢眨眼,好像他一眨眼就会把他惊醒,让他倏然醒悟己拥抱的是一个肮脏的奴隶,把他一把推开。

    是他误会了吗?汉人的拥抱不是拥抱,有别的象征,不是代表着好意?

    他应该怎做?他以回抱他吗?

    他不敢把这个凶悍的汉人将军吵醒,也不想他醒。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在上的手臂,控制着力道,轻轻落在他腰上,往他那里又靠近一寸,忐忑不安地闭上眼。

    不要推开他。

    他在心里乞求着,无法入眠。

    熬过须臾,图瓦什偷偷睁开一只眼,发现霍临全闭着眼,似已熟睡,便把另一只眼睛也睁开,光明正大地看他的睡脸,看不懂也看不够一般。

    许久,他低声吐露己的秘密,合上眼。

    霍临听见了,听不懂突厥语,被他低沉而轻柔的声音搔起一身鸡皮疙瘩,差点要跳起来,脸上却发起烫。他逼己不要胡思乱想,赶紧睡觉──鬼知道他被这奇怪的突厥人折腾几夜了,只想好好睡一次,睡个够。

    要是赵从在他身边,他会告诉他,他说的是:

    我只为你当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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