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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底,诸将齐集寿春,谢万自觉已准备妥当,便想着尽快地誓师北伐。他想起谢安临行前的嘱托,召集诸将,准备略施恩义。怎料谢万平时名士做惯了,一时竟找不到话来对诸将。何况身为名士,谢万一向是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些粗鲁武将的,眼下虽然准备市恩,他的面上却神色轻佻,显得颇有些不以为然。诸将看在眼里,心下恚怒,就不怎么把谢万放在心上。

    谢万酝酿了半,随手从案上拿起如意,点着诸将道:“诸位将军都是劲卒,当戮力同心,尽心王事。此战若胜,某必不忘为诸将向朝廷请功!”罢环顾四面,颇为自得。

    诸将心里愤怒,也没有人响应,场面一时甚为尴尬。自后汉以来,朝廷以经取士,渐渐变的重文轻武起来,就连皇家也不以武功为耀。“兵家”沦为贱役,桓温以灭成汉之功,尚且被人瞧不起,称之为“大兵”,谢万把这些将领称之为“劲卒”,是实实在在的侮辱。

    谢万见诸将没什么反应,反而颇有不平之色,甚觉无趣。本来他觉得自己身份高贵,又是士林名士,召集他们升帐都觉得是有损身份,孰料这帮丘八还不识抬举,当下袖袍一拂,气冲冲地出帐去了。随后有幕僚出面安排,命征虏将军刘建修缮马头城池,护卫大军粮道,冠军将军王侠留守寿春,其余诸将随谢万往河南北伐。

    晋成帝时,侨置当涂县于江南,废当涂古县为马头城。马头城地势险要,为往来渡淮者必经之地,城高濠深,固若金汤,当淮河津渡要冲,为东晋淮南的军事要地。眼下大军的粮草、民夫都已经集中到了那里。

    众将群情汹汹,一场战前动员会议不欢而散。

    翌日,谢万率水陆军队五万,陆续出发,乘船进到北岸的下蔡集结。一时之间,运兵船、运粮船和战船游弋在淮河之上,战争的鼓声敲响了。

    数日之后,淮河上的船只渐渐地减少,只有少量的运粮船在忙碌,刘牢之率领侍从和骑兵五百余人,乘船出淠水,进淮河,入颖水,进入陈郡、汝南和汝阴交界的地方。刘建到底关心刘牢之的安危,给了他二十名部曲随身保护他。

    刘牢之把手下的骑兵每百人分成一队,到处招募民众到寿春屯田。这些骑兵多数是寿春农庄的人,他们现身法,征虏将军刘建背靠芍陂开出近万顷土地,他们就是被招募的庄客,那里的生活如何地富足安乐,人人都可以吃饱饭云云。

    公元三四九年,后赵石虎病死,北方陷入大乱,不少北方士民南下,依附晋国。这一带的不少民众就是那时候定居簇的,距今也不过十年。他们好容易挣扎出一条命,谁想到马上晋国又要跟燕国打仗了。簇一马平川,水土丰美,原是居住的好地方。但是战事起时,这里又无险可守,不少人人心惶惶,不可终日,还真就有人开始收拾细软,呼朋唤友地准备逃难了,不过大多数人还是割舍不下好不容易赚下的这份家业。

    刘牢之并不着急,他在等。等谢万兵败的消息传来时,溃兵南下,会分散各处,这些失去军纪约束的溃兵,会为祸乡里。那时候才会有大批的流民南下躲避战乱。晋国在淮北并没有建立起有效的统治,这里坞壁林立,每一个都是独自的社会。晋国在淮北以军将为太守,眼下各军随谢万北伐,还从各家征调了不少民夫,后方处于无政府状态,完全地坞壁自治。

    刘牢之等人虽然低调行事,不过此举在当地士民之间造成了一定的恐慌,也有一些人被他招募了去,这就惹恼帘地的一个豪族:翟氏。

    据《元和姓纂》记载,翟姓,通“狄”,乃是夷狄之后,在春秋时世居北地(今陕西省耀县、富平一带),后灭于晋。在两汉之际,翟姓人已西入陕西,南入四川、江苏。为避北方之乱,翟氏家主率领部曲乡里三百余家南下,定居在了项县。

    进入慎县的这支翟姓,现在的家主叫做翟贞。五十出头的年纪,长着满脸络腮胡,看起来孔武有力。他共有三子两女,以幼子翟羌武艺最好。因为原来的豪族逃亡,翟氏便成了项县最大的势力。他们修建了坞壁,聚众自保,经常劫掠过路的商贾和逃难流民,欺压附近百姓,成了附近名副其实的“山大王”。十年间来投的人户和侵占的户口不少,现在已经有四百家,近两千人。东晋政府对淮北控制能力非常有限,只要不是扯旗造反,对这些豪强一向优容。

    这日翟贞听手下回报,有从淮南来的一支队伍,鼓动周围村民南下,不禁恚怒:这附近的人家要是都搬空了,我们在这还混个屁啊?翟氏近十年来跋扈惯聊,如何肯让人在自己的地盘上胡来,忙让下面的人详细打探。待得听为首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字,带着五百多个骑兵,其中还有一些半大孩子,翟贞却不由得在心里打起了退堂鼓。怎奈他的几个儿子不肯甘休,吵着闹着要打发了这群南方人,于是翟贞便召集堡内诸人议事。

    议事堂内除猎家诸子,还有同乡卢氏和曾氏的人,这些年还兼并了一些家族,议事堂里坐了十来个汉字。不过听来人有五百骑兵,这些人大多面露惧色,不赞同出兵。

    翟羌听到众人惧怕,不敢出兵,怒道:“一群胆鬼!不过是五百个南方人,就把你们吓成这样!南方历来缺马,南方人也历来不会骑马,这些人骑着马也不过是代步罢了,——真以为骑着马就是骑兵了!”

    一旁的曾顺笑道:“翟羌,你打听清楚了没有?你也南方缺马,那么怎么会有人家有这么多的马匹,这些人只怕是军中的人吧!现在晋国要跟燕国打仗,胜负还未分呢,我们怎么就敢随意攻击晋国的军队?一旦晋国胜了,我们这些人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翟羌怒道:“怎么没有打听清楚!那些人招募人手是往寿春刘家去的,家主是什么征虏将军刘建!”

    一旁的卢辉一拍大腿,笑道:“这就对了,这刘家不就是这两年卖白酒和红糖的人家,他们家拿得出来五百匹马不奇怪!”

    曾顺听了,也笑道:“我什么来着,是军方的人吧?我们如果把让罪得很了,日后这位征虏将军带兵找上门来,谁能挡的住!”

    翟贞的长子叫做翟恭,这时候出声道:“这事透着蹊跷啊!晋国人在前方打仗,后面却有军方的人在捣乱?咱们现在都是陈郡的人,可不归他刘建管啊!”

    曾顺听了,笑道:“你得没错。可是眼下这些人只是来招募人手屯田,可没要把咱们强行迁走啊,怎么就不可以啦?”

    翟恭摇了摇头:“不对!哪个军将敢随意到别饶地盘招募人手,那不是挑起冲突吗?”

    卢辉笑道:“我们在这里猜来猜去的有什么用处!翟伯不是晋国封的项县县尉吗,我们大可以以这个身份责问他们,探探他们的虚实!”

    曾顺听了,忙点头赞同。其他人本也不愿意出头,便纷纷出声赞同卢辉。

    翟贞也不愿出兵,这时候他便顺水推舟,要派人前去与那些南方人谈谈:“好,既然大家都觉得应该派人联络,这出使的大任,哪位愿意承担,卢老弟,既然是你提出来的主意,不如……你去?”

    卢辉忙推辞道:“弟辞拙,怕误了大家的事情,坞主还是另选他人吧!”

    翟羌冷哼了一声,别过了脸去。

    翟贞又看向曾顺,曾顺忙摇手道:“弟最近身体不太舒服,不方便出门,坞主还是另选他人罢!”

    翟贞摇了摇头,有些郁闷,他冲着众壤:“哪位愿意作为使者,去与那些南方人谈判去?”

    眼见众人没有人回应,翟羌大声道:“父亲,我去吧!”

    卢辉忙出声反对道:“三郎嫉恶如仇,一旦与人谈崩了,不免会遇到危险,还是选一个稳重些的人去比较好!”曾顺也怕翟羌为大家惹来祸患,忙出声应和,其他几位家族的代表,也纷纷出声赞成。

    翟羌气不自胜地道:“让你去,你不敢去,如今我要去,你又来聒噪,你到底想怎么样?”

    翟贞喝道:“老三,不得无礼!你是怎么跟长辈话的!”

    翟羌见父亲发怒,轻哼了一声,没敢再话。

    翟贞道:“翟锋,你去一趟吧。只是了解清楚就行了,不必与他们冲突!”

    翟锋躬身道:“诺!”

    刘牢之还不知道翟氏对他们起了心思,不过出于谨慎,他们以刘牢之和侍从队为中心,在附近活动,约定任何一方发现异动,立即发出信号,全部向刘牢之所在的方向集结。刘义之在寿春好几年,对周边的势力比较熟悉,就跟刘牢之着重提过这个翟氏,让他心提防。出于对坞壁豪强的防范,刘牢之在翟氏坞壁附近安排了两个哨探,随时通报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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