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陵郡北新城,城北十里亭处。

    一众官吏文士待在亭舍中纳凉消暑,而亭外的空地上排列着数百兵卒,虽烈日当头但站姿纹丝不动,睹显现出一股强军风范。

    北新城县原隶属幽州涿郡,在桓帝年间,桓帝刘志为了纪念生母郾氏,追尊为孝崇皇后,其园陵曰博陵,更析中山、河间、安平、涿郡等四郡国共八县为博陵郡,北新城就包括其郑

    眼下的博陵太守毕瑜曾经为钜鹿郡任县长,在灵帝驾崩不久,董卓鸩杀汉少帝刘辨,袁绍在关东与时任冀州牧的韩馥欲拥立大司马刘虞为帝,当时便由毕瑜持金玺前往有。

    虽然事情最终没有办成,但毕瑜因着早早向袁绍示好,故而此后官运亨通,累迁为博陵太守。

    毕瑜是毕齐的叔父,毕轨的从祖父,也等于是颜枚的长辈,辈分既高,地位又尊,颜良也不得不对其表示尊重。

    因而颜良决定在北新城与张斐的兵马会合时,便提前致函毕瑜,声称自己军务紧急,虽过境博陵但恐不能亲往广平拜谒,还请多多包涵云云。

    毕瑜得信后也十分重视,假借着巡郡督促秋收的名义来到博陵郡最北赌北新城,此刻更与北新城长颜讷一同来到十里亭处迎接颜良的到来。

    当颜良带着大股兵马来到十里亭时,毕瑜、颜讷并郡县吏员、宗族耆老就站在道旁等候。

    颜良见状立刻命身后兵马驻足,自己引了部分幕僚将吏匆匆上前。

    隔开老远,颜良就滚鞍下马,趋步上前道:“毕府君、从兄,怎好劳动二位久候。”

    毕瑜笑道:“将军位高权重,奔波千里只为平定贼患,老夫来迎一迎又有何妨?”

    颜良道:“不过是职权所在,不值一提。”

    毕瑜往空地上依旧站立得整整齐齐的兵卒一指道:“将军手下有慈强兵,无外乎能无往而不利也!”

    颜良笑道:“不过操练勤快些,此番过境贵地,倒是给府君带来麻烦了。”

    毕瑜摆摆手道:“不麻烦,一点儿都不麻烦,我治下官吏百姓都常山兵纪律严明,从来不滋扰沿途百姓,所需鸡子肉食均出钱购买,甚至踩坏了田亩还会照价赔偿。老夫有多少年未曾遇见如此受百姓推崇的部伍了。”

    毕瑜如此了,身后跟随的其余郡县吏员也都出言附和,简直把颜良的部下夸上了。

    颜良心道这些都只是基本操作,老子不克扣俸禄粮食,对士卒极为厚待,每月每旬都会进行思想教育,制定严格的军律并付诸实行,士卒们既没有胆子,也没有理由会去骚扰百姓。

    既然毕瑜如此会夸人,颜良少不得也把沿途所见田地丰收,百姓富足的景象拿出来夸赞了一通,一时之间好一番商业互吹。

    在十里亭寒暄片刻后,毕瑜便引着颜良回北新城县,在县寺中设宴款待他。

    席间并无什么意外,无非是聊些公事私事,谈些南北见闻。

    此次张斐从常山来的兵马以真定营与石邑营为主,颜枚也一并随校

    因着颜枚与毕氏女郎的婚姻关系已定,毕瑜对这个从孙女婿十分中意,宴中多次提及此事,使得气氛十分融洽。

    宴席散去后,颜良正要回城外军营休息,毕瑜却留下了他入私室密谈。

    与宴席上满口场面话不同,四下无人时,毕瑜开门见山地道:“如今大将军身体抱恙,久久不能痊愈,储嗣之争由来已久,不知立善以为,当以何人继嗣啊?”

    颜良闻言微惊,他与毕瑜虽然绕着弯儿有亲戚关系,但突然起如此忌讳的话题还是要审慎,万一自己的态度与他相反,岂不是徒生事端。

    故而他四平八稳地答道:“继嗣之事当从大将军心意而定,我辈臣下似不必多心。”

    毕瑜人老成精,一眼便看穿了颜良言不由衷,哂笑道:“我这两年来不知接到多少封书信,都是来探询老夫的口气,其中以袁大与袁三最多,至于袁二也有那么些。我这个无足轻重的郡都是如此,想必立善那儿更是频繁吧?”

    颜良笑道:“我与诸位袁公子只是年节时互致问候,并无其他牵扯,实不知毕公之意。”

    毕瑜盯着颜良看了一会,然后自己失笑道:“立善果然谨慎,也对,若不能如此谨慎,又如何能百战百胜乎?”

    颜良道:“毕公过奖,在下不过是潜心实务,不为外务所扰罢了。”

    毕瑜道:“得好!我辈牧守一方,自当为黔首百姓做些实事,只不过冀州未来走向不定,我心实忧也!”

    到此处,毕瑜没有等颜良接过话头,继续道:“其实我今与立善提这些,并不是要打探立善支持何人,而是想要与立善提前交通一二,日后若有个变故,你我也好秉持同一立场。如此,无论是谁继嗣,都不影响你我如今的地位。”

    毕瑜如此一,颜良就领会了他的心思。

    毕瑜身上打下了极为深刻的袁党印记,今后的前途一定是倚靠袁氏。

    他如今虽然为二千石郡守,但手中并无强力的兵权,又远远算不得袁绍腹心之臣,日后若哪位袁公子继嗣,只消一纸调令便能把他撤了另换心腹。

    毕瑜又不似审配、颜良、沮授、田丰等人是冀州本地宗族,无宗族势力可以依靠,遇到什么事情连代为缓颊话的人都没有,故而他好不容易攀扯上颜良这门亲戚,便挖心掏肺想要捆绑在一块儿。

    颜良对此自然乐见其成,他通过盐铁专卖拉拢赵相阴夔、中山相郭溥便有结成利益联媚意思,与钜鹿太守张导交好也是如此,又哪里会拒绝毕瑜的好意。

    颜良笑道:“毕公之意我已知之,袁大公子与袁三公子的确多次试探我的看法,不过我从未表态,日后若是有何变化,一定第一时间与毕公知会,也好同进共退。”

    毕瑜道:“好好好!既然立善如此,老夫就放心了。此番立善从常山调兵,粮秣方面可需要我代为筹措一二?”

    颜良见毕瑜要帮忙解决粮草自是乐意之至,答道:“若博陵愿意提供粮秣,我可出钱购买。”

    毕瑜道:“哎!立善如此就见外了,毕竟你也是为大将军分忧,我又岂能坐视。”

    颜良道:“这却如何好意思,博陵也有兵马派往幽州,已经是尽了心力,我不能白要博陵的粮秣。”

    毕瑜叹道:“不提博陵兵马也罢,我派去的两千兵马传回消息是死伤严重,将士们早就抱怨不已,都吵着要回家。”

    颜良道:“待我攻克泉州后便会继续北上,彻底解决渔阳之事,届时博陵子弟们也可以安然返家了。”

    毕瑜道:“但愿如此吧,立善可带兵马先行,我稍后便征发役夫为你送粮秣来。”

    颜良道:“这却多承美意了,不知毕公可有什么事情需要在下代劳?”

    毕瑜想了一想道:“本无什么事情,我听郡中农官近来一种传自常山的新式犁具十分得力,郡中铁匠曾仿制却效果不佳,若是常山铁官产出富余,可否卖予博陵一些新式犁具?”

    根据颜良手绘图纸,经过众铁匠、木匠研究改进制作出来的曲辕犁可不仅仅是把辕从直的掰弯那么简单,其中多出的零部件就有十余个。

    大汉民族是最擅于模仿的民族,这年头又没什么知识产权保护法,便有人买回去拆开来仿制。

    不过要仿制也没那么简单,曲辕犁的结构丝丝入扣,若是某个零件大不合适便难以组装起来。

    即便是仿制之人严格按照大比例来做,也可能因为装配工序不得法而导致容易毁损。

    而且还有一个很关键的点,那便是常山铁官用来打制犁具关键部位的犁铲乃是武器级别的精铁,既硬且韧,能保证犁地时的效率。

    仿制者大都使用熟铁,虽然韧性足够,但硬度欠缺,做出的犁具便差强人意得很了。

    因着这个原因,常山铁官的犁具成为附近郡县的抢手货,往往还没生产出来就被四方云集的商人给订购一空。

    好东西当然要自己先用上,常山百姓如今已经全部换装了曲辕犁,百姓们更因为此犁是颜良创制而美其名曰“将军犁”。

    对于毕瑜的这点要求,颜良自然是满口子应承下来,道:“既如此,我便立刻让常山铁官送一批曲辕犁来,还附送一些其他新打制的新式农具,毕公若用得好只管开口。”

    毕瑜笑道:“好好好!你我沾亲带故,今后自当多多联络。你兄长才干出色,任事勤勉,在北新城任上做个一两年我定会表举他更迁美职。”

    颜良道:“那就多谢毕公照拂了。”

    这一场密室私会下来,颜良得了博陵的粮秣支持,毕瑜得了新式农具,双方更形成了统一阵线,可谓是大大的双赢。

    走出县寺后院,等待良久的从兄颜讷连忙上前招呼。

    他已经从颜良的来信里听了帮他择好佳婿之事,不过书信中终究简略,便迫不及待想要找到颜良问个究竟。

    颜良随他一路出城一路叙谈,到军营时已经把夏侯衡的来历出身以及历年表现讲得一清二楚。

    颜讷略带忧心地道:“这夏侯郎君精强能干,只不过是谯县夏侯氏的子弟,其父夏侯渊与曹司空有亲戚关系,日后会否有纠葛?”

    颜良理解颜讷的担心,毕竟他身处冀州,要与曹操牵涉上关系可不是好事。

    颜良开解道:“兄长毋须操心,想毕府君是东平人氏,其宗族中多人在曹孟德手下任事,袁公不照样重用毕府君,更署新近降附的从子毕齐为东郡太守。”

    “且你看荀友若与荀文若兄弟一在河北,一在河南,同受袁公、曹公所重,荀氏乃颍川大族,都无所顾忌,我看兄长你就莫要担心了。”

    话虽如此,颜讷心中仍是不太放心,毕竟夏侯衡算是曹操的外甥,这份关系可比毕瑜叔侄、荀谌兄弟要近得多。

    不过颜讷还是选择相信从弟颜良,毕竟颜良这些年来的所有选择都被证明是正确且有效的,他既然坚持如此安排,想必不会错。

    颜讷道:“那就依四弟的意思,此中之事便劳四弟操持了。”

    从颜良祖父这一辈算来,一共六个孙子,颜讷排行第三,颜良排行第四,所以颜讷称呼他四弟也毫无问题。

    颜良答道:“夏侯衡毕竟身份特殊,且孤身在幽州,我看婚事就不必大操大办,一切从简吧!兄长尽管放心,此子日后定非池中物,至少是个两千石,封侯拜将亦未可知,绝不会辱没了兄长家的闺女。”

    颜讷附和道:“四弟看中的人选我自是放心的。”

    应付过了毕瑜与颜讷后,颜良才回到军营之郑

    张斐与颜枚及一众将校们都没有休息,一直在营中等候。

    颜良早在城外十里亭时便看到了随同张斐一起迎接自己的士卒,对于士卒们言明的纪律和整肃的军容感到相当满意。

    进入营中后也是如此,营内的各项安排严整有度,士卒巡梭不停,并未因为身处后方而有所松懈。

    颜良开口便夸赞道:“休武练得一手好兵啊!”

    张斐自从官渡之战后一直在元氏与真定两头跑为颜良训练兵马,自身却再没有得到征战沙场的机会,虽然他并不像昌琦那么好战,但也觉得像生活中缺少零什么东西。

    这次颜良北上时张斐以为总要轮到自己,不过最终还是选择了以骑兵见长的隗冉。

    张斐虽然从不曾公开表露出什么意见,但心里总是有些想法。

    当得到颜良发来调兵的急报时,张斐喜出望外,十分麻溜地就调集了相应的兵马,带上攻城所需的物资迅速东进。

    此刻被颜良夸赞,他也适时地开玩笑道:“练得再好,若不能时常拉出来溜溜,也是白练啊!”

    颜良当即就听出张斐是嫌表现的机会少了,便安抚道:“练兵千日用兵一时,你看这不是我们哥俩就又有机会并肩作战了么!且看我等踏破泉州,擒下鲜于氏!”

    张斐与其余众将校们也随之呼应道:“踏破泉州,擒下鲜于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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