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绍在问过了牵招一些幽州之事后,突然就沉默了下来。

    隔了一会儿,突然问道:“子经,你对颜立善此人如何看?”

    牵招一愣,思忖了片刻后方才答道:“度辽将军统御有方,威严有加,用兵之道正奇相合,无战不克,实乃河北第一名将也!”

    袁绍点点头,道:“子经的没错,颜立善的确用兵有术,你观其人之志如何?”

    袁绍此言虽然轻飘飘的,不过听在牵招耳中却有如惊涛骇浪。

    作为一方之主在琢磨手下大将的志向,而且不是当面问起,而是背地里打听,这其中的用意让人背心生寒。

    牵招突然想起帘年的麴义事件,麴义当时的地位不如如今的颜良远甚,尚且遭了大将军的疑忌,最终横死邺城。

    难道,真个如颜良所料,大将军已经对颜良暗生猜忌了吗?

    颜良会成为下一个麴义么?

    见牵招久久不答,袁绍道:“子经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么?”

    虽然眼前的袁绍瘦骨嶙峋,显得十分虚弱,不过积威深重,令人完全不敢抬眼注视。

    牵招立刻道:“非是招不能答,而是招与度辽将军旧日并无深交,只是此番合兵讨贼,只观其用兵之术,未尝知其志向也!”

    袁绍睨了牵招一眼,淡淡道:“哦,是我问得突兀了。”

    牵招忙道:“是招才能粗疏,不能答大将军之惑。”

    袁绍仿佛没了谈兴,挥挥手道:“嗯!无事了,子经且回去好好休歇吧!”

    待牵招离去后,袁绍把方才的对答仔细琢磨了一遍。

    各式各样的传言总是会流于夸张,且有一知半解牵强附会的情况。

    从此战的参与者口中的叙述,让袁绍对幽州之战,对颜良在其中起到的作用有了更直观的感受。

    他从面前书案上翻检出一卷书册,那是次子袁熙上文弹劾颜良的文书。

    袁绍逐字逐句地重新看了一遍,然后把书册合起来重重拍在案上,低声骂道:“蠢儿!真不类我!”

    在屋外院中玩耍的袁买听到了声响,蹬蹬蹬跑进屋来问道:“爹爹,可是有事?”

    袁绍挤出几分微笑道:“无事,买儿自去耍乐吧!”

    袁买睁着大眼睛好好打量了父亲一会,见并无什么异样后方才离去。

    袁绍又叹了口气,重新拿起拿起袁熙的弹劾书看道:“蠢儿无能,连一员将校都压服不下,还要我来操心。”

    “跋扈难制?挟兵自重?这些话心里知道就行了,是可以拿出来的么?这是要吓唬人,还是要逼反人?”

    “颜良已成尾大不掉之势,现在打压还来得及么?”

    “若是不能打压,怎么能让他心生警惕?横生变数呢?”

    想到此处,袁绍又免不了想起了他的老朋友、老对手曹操。

    当年曹操不过是区区东郡太守,然后获取整个兖州,再然后把手伸向了豫州、徐州、司隶、青州,遂成大患。

    眼下颜良虽只据有常山一郡之地,然已经把手伸向了黑山,伸向了幽州,他会如曹孟德一样逐渐壮大起来么?

    袁绍不愿意看到这种可能,更不愿事情朝那个方向去发展。

    可要如何安排颜良呢?

    像当年扶持曹操一样扶持颜良?

    不,绝不可能。

    像对付麴义一样除去?

    可眼下的局势已经不像是数年之前压着公孙瓒打的那时候,眼下曹孟德外敌窥视,若是擅杀大将,必然使得人心摇动,得不偿失。

    对此,袁绍也陷入了沉思。

    不过袁绍知道,此时绝对不能公开袁熙的弹劾,颜良的功劳人所共睹,非是袁熙不痛不痒的弹劾可以压制的。

    颜良剿灭黑山张燕一事后,邺城臣僚就如何赏赐他久议不决,最后还是因为幽州之事才拜为度辽将军,率兵平乱。

    谁又料得到,此次幽州平乱,袁熙和诸郡国兵全部成为了颜良的背景陪衬,衬托出颜良的赫赫功劳?

    压不住啊,实在是压不住!

    看来为今之计,也只有先把颜良高高捧起,以骄其心志,以卸其戒心,再观后效了。

    袁绍提起笔,就着砚中残墨,在袁熙的弹劾书后写道:“彰其功,议封侯。”

    然后召来一名仆隶道:“送去给逢元图。”

    第二,在袁尚如往常一样,在大将军府正堂代表袁绍召集臣僚人议事时,众人又议论起了颜良此次当如何酬功。

    有人提出颜良镇抚胡族有方,当代袁熙为幽州刺史。

    有人提出颜良用兵神武,当去南边对付曹军,可领兖州刺史甚至司隶校尉。

    然而这些法都有其缺陷,很容易被人提出反对意见。

    众议不决之时,逢纪突然道:“度辽此番功勋卓着,然方升迁未久,不宜再变,可议请朝廷封侯酬功。”

    逢纪此言一出,众人都停下了议论,琢磨起了这个提议的用意。

    众所周知,如今袁绍与曹操已经彻底翻脸,曹操可以拥子以令下,占据了大义名分,但袁绍又凭什么对抗朝廷呢?

    那是因为袁绍以大将军的名义在河北设立行台,也就是行尚书台的意思,代理朝廷施政。

    行台得以被人承认并非在袁曹对抗之后,而是董卓挟帝西迁长安的时候。

    当时关东诸雄不承认董卓擅立的皇帝,还杀了一批董卓派来劝和的朝廷官员,大家公推袁绍为盟主,自号车骑将军,设行台,代行政事。

    袁绍遂得以名正言顺地任命太守、国相、刺史等长吏,与长安朝廷分庭抗礼。

    这个微妙的平衡直到曹操西迎子都许而被打破。

    曹操原本是袁绍阵营的人物,却突然背弃了袁绍,拥立子自立门户。

    从此袁曹渐生隔阂,最终引发战争。

    袁绍可以任命太守、国相、刺史,然而他却没有权力封侯,因为这是皇帝独有的权力。

    想要给颜良封侯,只能上表给朝廷提出建议。

    如今大将军府与曹操控制的朝廷势如水火,几乎互不往来,逢纪却提议上表朝廷给颜良请功封侯,又是几个意思呢?

    主持会议的袁尚首先就皱起了眉头,想要出言反对。

    不过坐在下首的李孚与郭图却同时地朝袁尚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表态,袁尚见状便也闭口不言,静观众议。

    只听校尉孟岱反对道:“幽州之乱祸首鲜于辅、阎柔等人皆受曹逆所署伪职,度辽将军此番是狠狠打了曹逆的脸,朝廷又怎会从我之请,封其为侯?”

    不过座中还是有明白饶,邺城令辛评就道:“不然,朝廷是朝廷,曹逆是曹逆,我等自向朝廷表功,何须有所顾忌?”

    冀州从事令狐邵又问道:“如今朝政为曹逆把持,子之令不出宫门,如之奈何?”

    别驾田丰道:“朝中虽有奸贼把持朝政,然也不乏忠臣义士,我等自当将曹逆所授伪官之罪行昭示下,宣达我河北之师平乱除暴,令下人皆恶其恶善其善,即便封侯之请最终为奸人阻扰,亦已扬我河北之威风,煞奸贼之气势。”

    辛评、田丰的话得十分冠冕堂皇,众人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如何反驳,都齐刷刷看向了袁桑

    袁尚见状只得无奈道:“此事兹事体大,容我稍后禀明大将军裁断。”

    会议结束后,众人纷纷散去,袁尚却已经来不及等到回到自己府邸里,拉上李孚与郭图来到一处偏厅就问道:“子宪、公则,汝等方才为何不出言阻止?我方欲打压颜立善,彼辈却提议上表为其邀功,却如何是好?”

    李孚虽是袁尚主簿,但立场却是公允,道:“度辽将军之功人所共睹,下吏以为公子不当刻意打压。”

    郭图却道:“逢元图在议事时等闲不置喙,今日却突然表态,我揣测其或是得了大将军的授意。”

    郭图不愧是逢纪的老对手,曾经长时间与逢纪争夺袁绍面前第一亲信的位置,对逢纪的认识深刻,猜到了大概。

    袁尚惊诧道:“得了父亲的授意?为何我却不知情?”

    郭图道:“其实此时有无大将军授意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此做是否契合大将军的心意。”

    袁尚道:“哦?此话怎讲?”

    郭图道:“试想此番颜良建功,若不加赏赐也不过去,可如何赏赐却也为难,为其请封亦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只消此请呈上,大将军即对颜良有了交代,无论最后封侯之事能否成功,都已无足轻重。”

    袁尚道:“曹贼多半不会从请吧?若是……若是真个从请,让那颜立善封侯了,又如何是好?”

    郭图道:“无妨,若是曹贼阻扰,颜良只会承大将军之情而恶曹贼,若是真个封侯,曹阿瞒无异于自掴其面,颜良亦不过是得了个虚衔而已。”

    道此处,郭图看了看左右,看并无闲杂热才压低了声音道:“况且,如此做亦对对付颜良有利。”

    袁尚疑惑道:“怎么?”

    郭图阴笑道:“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公子试想大将军在除去麴义之前是如何做的?”

    袁尚嘴巴一张,惊诧道:“你是……”

    一旁的李孚听不下去了,正色道:“度辽将军乃河北名将,大将军得力臂助,郭先生怎可妄加猜忌,妄自揣度!”

    若是在以前,郭图哪里会把李孚这等后辈放在眼里,但今日不比往日,他官职未复,如今只是作为袁尚的幕僚,却也不好与李孚多加争执,只是呵呵笑了两声。

    李孚道:“公子不妨将此事禀于大将军面前,听大将军裁断。”

    郭图也暗含深意地道:“不错,不定大将军还会私下有所嘱托,公子不妨多加请教。”

    袁尚进入后进袁绍居住的院落时,袁买正举着一把木剑与家中的仆玩耍。

    看到袁尚进来,袁买便迎上前道:“三哥来啦,三哥来教教我使剑。”

    袁尚虽然与袁谭因为嗣位之争闹得形同仇雠,与袁熙之间的关系也很是一般,但对这个年幼的弟弟还是十分亲善。

    袁尚半蹲下来拍了拍袁买的肩膀,道:“三哥我还有正事要找父亲,一会儿再教你使剑。买儿,父亲今心情如何?”

    袁买道:“父亲的心情不错,刚才还在院中看我耍了会儿剑。父亲还三哥你的剑使的好,让我跟你学。”

    袁尚闻言笑道:“好!我一会儿就来,你先耍着!”

    袁尚进入内室的时候,袁绍正在看着一份文书发呆。

    这份文书是奋威将军都督司隶、兖西兵马沮授所上,河内太守蒋奇与陈留太守毕齐、都尉苏游联署,以八百里急报送呈袁绍案前。

    沮授送来这封急报倒并不是因为司兖的战事,因为近几个月来河内、陈留方向的袁军与曹军都相当克制,只有规模的冲突,并没有引发大规模战争的迹象。

    然而文书里提到的内容,却令袁绍看过后十分无奈。

    沮授到前线督军后,注意力并不只是放在防守上,基于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思路,秘密派遣不少探子南下打探消息。

    他打探到曹操在六七月份的时候,趁着夏粮收获的季节,突然率领大军南进汝南。

    汝南当时势力错综复杂,虽然有李通、赵俨等人占据一个角落,但更多的领土被刘辟、龚都等黄巾贼以及刘备占据。

    只是在去年官渡大战时期,刘备召合黄巾贼举事被曹仁击败后元气大伤,再也不成气候。

    在原本的时间线上,曹操将在黄河两岸与河北军纠缠许久,一直空不出手来对付刘备,故而到了冬十一月才南下征讨。

    然而在这个时间线上,曹操在官渡时没有获得压倒性的优势,之后又在进攻黄河南岸的陈留、济阴等地不利,还丢了济北郡治卢县。

    曹操意识到袁绍虽败,但河北势力犹存,不可轻敌,那怎么办呢?

    没事,咱还可以吃饭,睡觉,打豆豆,哦,是打刘备。

    就这样,刘备提前将近半年受到了专制主义的拳拳,被捶得不要不要的。

    好在刘备一颗红心两手准备,早就派糜竺、孙乾到荆州混了个脸熟,被曹操击败后,果断抛弃了刘辟、龚都等人开溜,跑去荆州开重开新副本。

    袁绍原本对刘备寄以厚望,但去年与今年,连续两次被曹操击败,让袁绍很是失望。

    看来,在与阿瞒的交锋里,自己输了一阵啊!

(快捷键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快捷键 →)

加入书架书签 | 推荐本书 | 打开书架 | 返回书页 | 返回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