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颜良在后宅里忙着安抚女眷的时候,前院的筵席早就热闹上了。

    汉代的士族们有个习惯,那便是无休无止的饮宴。

    有事喝个酒,没事也喝个酒,反正喝了也不解决事情,纯是扯淡。

    颜良非常不喜欢这种作风,他来到常山后虽然也举行和参加饮宴,但都是因为一些特殊的事由。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至少在常山的官吏阶层里,有事没事设个宴喝个酒的习俗大为改观。

    但今不一样,大家有着光明正大的理由可以来颜良家里蹭饭,且该到的人都到了,让许多平时碰不到的老友也能凑到一起热络热络。

    文士与文士凑到一块儿吟诗唱酬,武人与武人凑到一块儿探讨兵法,有人喝得畅快了还在乐师的伴奏下欣然起舞。

    汉人素来好舞,不分男女老幼。

    当颜良从正堂屏风后转出来的时候,正看到士孙萌与裴潜二人在堂内旋舞,而王粲则扶琴伴奏。

    他们三人都是朝廷公卿之后,属于名门望族子弟,故而在堂内有一席之地。

    几个年轻人也比较会搞事情活跃气氛,引得旁观众人屡屡摆手应和,喝彩称好。

    当众饶目光被场中的几名年轻人吸引的时候,跳舞的裴潜却注意到了悄然入席的颜良,便旋转跳跃着来到主席之前,摊开双手微微躬身向颜良相邀。

    裴潜的做法也是汉代饮宴时十分流行的礼仪,以舞相属,也就是邀请共舞。

    一般而言,邀请别人是出于善意,被邀请者不当拒绝,若是拒绝和敷衍,便会被认为是羞辱对方。

    这种例子曾发生在大家非常熟悉的两个人身上。

    陶谦任舒县令,在庐江太守张磐邀舞时不情不愿舞而不转。

    张磐心中大恨,之后找了个由头迫害陶谦,逼迫他辞官而走。

    蔡邕因事被流放五原,遇到大赦准备回家,时任五原太守的王智设宴送行,席间以舞相属。

    蔡邕却因为王智是中常侍王甫之弟而拒绝,因疵罪了王甫兄弟,有家不得回,被迫远走吴会之地。

    当然,也有人借着跳舞的时候投机。

    比如汉武帝时长沙王刘发入朝觐见,大宴时跳舞只在原地摆手。

    汉武帝因故询问,刘发却答道:“臣国地狭,不足回旋。”

    武帝哈哈大笑,遂增封武陵、零陵、桂阳三郡给他。

    在颜良看来,裴潜在此时邀舞,既符合礼节,也有些投机的味道。

    他当然不会在自己大喜之日扫兴,欣然而起,向裴潜回了一礼,然后迈步上前道:“诸君赏光前来,颜某以舞谢之!”

    “来人,取剑来!”

    扈从立刻送上颜良的佩剑,颜良拔剑出鞘,大开大合地舞了起来。

    颜良舞剑也有个名堂,名为干戚舞,相传是刑所传,后世将手持兵戈而舞统称为干戚舞。

    如果普通的文士装模作样拿个刀剑而舞还只是搞点花样,那么颜良的剑舞则虎虎生风凛凛有威,令这些看惯了花里胡哨的文士们大开眼界。

    “好!”

    “彩!”

    “将军神武!”

    “真勇者也!”

    “此乃大丈夫之舞!”

    “见将军此舞,略见百战百胜之因由!”

    众人纷纷献上各式各样的花式吹捧,比的便是谁更能吹,更能舔。

    当颜良以一个踏步三连击的动作收尾,众人纷纷拊掌称赞时,有数人大叫着冲入堂内。

    “大喜大喜!恭贺将军!”

    嚷嚷着进入堂内的是魏延、傅肜、郭淮等年轻人。

    正堂内空间有限,如魏延这般资历较浅年龄较轻的后辈都安排在外边坐。

    此刻他们几人莽莽撞撞地冲了进来,引得众人侧目。

    顺便一嘴,这三人因为跟随颜良出征幽州时表现优异,已经被颜良正式收为弟子,亲自指点他们兵法。

    颜良还以为三人是来贺喜他纳妾,也不会计较他们失礼,反而问道:“尔等可饮得畅快?”

    魏延却道:“将军,朝廷封赏的诏书到了!封了将军为高邑侯,大喜啊!”

    一旁的郭淮道:“恭贺君侯!”

    听了魏延、郭淮二饶话,堂内所有人全都肃然起敬。

    颜良封侯了?

    先前邺城为颜良论功之事已经传回了常山,众人也都以为颜良该当封侯。

    不过朝廷真个下达封侯的诏书,还是让众人大为讶异。

    反应快的人则跟着喊道:“恭贺将军!恭贺君侯!”

    众饶叫声很快就惊动了在其他厅堂内的客人,他们纷纷凑到正堂来,把正堂挤得水泄不通。

    作为焦点的颜良一开始也有些懵,心想这就封侯了?真的假的?

    不过他也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问道:“文长,你们哪里听来的消息?”

    魏延道:“我听到正门处有动静,就过去一瞧,看到前来宣诏的朝廷使节。”

    颜良问道:“哦,朝廷使节来了?那你怎知诏书内容?”

    魏延笑道:“那诏书是明发的,来人就对我了,内容挺长,我只记得是高邑侯,还有其他什么的没听清,就来报信了。”

    颜良一寻思,既然朝廷使节到了,那只好先开门迎接了。

    很快,朝廷的使者就被迎入正堂,正是新近任命为议郎的刘晔,以及几个大鸿胪属吏,南宫侍从。

    刘晔从大鸿胪属吏手中接过诏书,当堂向颜良和随同在后的常山属吏宣诏。

    诏书的内容很长,前边都是着墨提了颜良的种种功绩,以及一些嘉勉之词,最后的重点才是封赏的待遇。

    “着拜度辽将军,封高邑侯,食邑两千户,领常山相,都督幽、并二州沿边诸郡军事。”

    这个封赏的待遇念出来后,满堂皆惊。

    度辽将军、常山相这些也就罢了,封为高邑侯也还正常,不过这多达两千户的封户却十分隆重。

    一般封侯能有个五百户、八百户的都算是不错了,哪像颜良一次性就是两千户。

    而且高邑可不是什么边鄙之地,乃是故冀州刺史治所,州中繁华之地,这里的两千户就更为可贵。

    但这都不算什么,让人惊诧的是都督幽、并二州沿边诸郡军事。

    虽然度辽将军的本职工作就是维护北边边境安全,但他与边郡地方并无直接管辖关系,地方郡守完全可以不接受他的指挥自行其是。

    挂上了都督沿边诸郡军事后,就相当于正式承认颜良有管辖权,地方郡守也不得不听命于他。

    如此厚重的封赏任命,使得人人看向颜良的目光都充满艳羡。

    但当事人颜良却心中一阵苦笑,暗叹道:“我这是拿错了剧本吧?怎么有一股‘欲使吾居炉火上耶’的味道?曹孟德好手段啊!”

    心里叫苦,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接过诏书,以及诸侯金印,度辽将军的银印,面向许都的方向叩拜称谢。

    接诏之后,颜良问道:“上使远道辛苦,此间略备酒水,还请一用。”

    刘晔倒的确辛苦,他接到任务后马不停蹄从许都北上,渡过黄河来到邺城。

    原以为袁大将军会接见他,也曾经有过被袁绍扣押下来的觉悟。

    不过曹操令刘晔明持诏书一路宣扬的做法起了效果,袁绍显然不可能私下截留,便无意见他,直接打发他继续北上。

    当刘晔来到元氏城国相府时,府内空空如也,值守的门吏告诉他,今日将军府有喜,众吏员全都去拜贺了。

    刘晔又赶在关闭城门前出城,紧赶慢赶来到聆风居。

    此刻聆风居宾客满堂,光是前来拜贺的人就多达二百多人,再加上仆从,简直热闹得不校

    饶是在许都见惯了大场面的刘晔也暗暗惊叹,心道常山竟如此繁盛,颜良家中竟如此热闹。

    宣诏之后,刘晔就不敢以上使的身份自居,谦道:“议郎九江刘晔草字子扬,恭贺君侯!”

    颜良闻言不免多打量了几眼来人,心道刘晔刘子扬?这可是个人物啊!

    “刘君大名,我故知之,不想今日得见。”

    刘晔以为颜良只是场面话,也没在意,道:“下吏也是久仰将军威名,幸而可以出使常山宣诏,幸甚幸甚!”

    今日正题是喜宴,这等诏书只是意外插曲,颜良也不与他多,只道:“刘君且入席饮一杯水酒,待闲暇再细谈。”

    刘晔也道:“巧遇君侯纳妾,下吏祝贺君侯双喜临门!”

    原本前来贺喜的宾客们只是想借着颜良纳妾来套套近乎,却没想到见证了如此重要的大喜事。

    那些年长者,如张臶、辛毗、崔琰、常林等人若有所思,但大量年轻人们却精神振奋。

    拜将封侯,乃是无数人毕生心愿,颜良如今却全都实现了,怎不叫人激动。

    如裴潜、王粲、士孙萌、蔡睦、吴质这等文士也就罢了,魏延、郭淮、傅肜这等一心沙场建功的少年郎心中最为亢奋,暗暗生出了效仿颜良封侯拜将的志向。

    因着这个出人意料的好消息,聆风居中的酒水又消耗掉了不少。

    颜良在接受了众人轮番敬酒后,也感觉有些吃不太消,找了个借口离席,留下颜贮等人代为应对。

    他回到后院找了些清水漱了漱口,略略去了去酒意,便施施然往刘绫屋内而去。

    颜良在迎郭襄进门后心急火燎地提枪上马,为了便是安抚了郭襄,好留出晚上的时间陪一陪新嫁娘刘绫。

    当他推门入内的时候,屋里还亮着灯。

    只见刘绫依旧是盛装在身,或许因为困了趴在案上寐。

    听闻开门的声响,刘绫十分警醒地抬眼往来,待发现是颜良后立刻露出欣喜的笑容。

    “妾还以为夫君今夜不来了。”

    颜良心中也是一动,道:“绫儿等候至今,我怎忍心让你空等?”

    刘绫嗔道:“夫君就爱哄人,却为何让我等了许久。”

    颜良箕坐到床榻边缘,一把拉过刘绫到怀,道:“怎地?这就有些心急难耐了?可是为夫方才逗弄得你太甚?”

    刘绫脸一红,啐道:“夫君就会使坏。”

    颜良饮了不少酒,正在兴头上,怀里搂着新嫁美娇娘,哪里还忍耐得住,当场就把车开到了秋名山上。

    “啊9没熄灯!”

    “熄什么灯,熄疗哪里看得到绫儿的美!”

    “呜呜……好羞人!”

    “快看这金箍棒会七十二变!”

    “啊……轻点。”

    “……”

    云收雨歇,刘绫把一方染了色的白绢仔细叠起收好,又拿起巾帕仔细为颜良擦汗。

    颜良仰着享受妻子的仔细服侍,道:“绫儿,你是什么时候惦记上我的?”

    刘绫白了他一眼道:“什么惦记上你,得好似人家非你不嫁似的。”

    颜良笑道:“难道不是么?你三两头往我家跑,难道是惦记我家的米饭?”

    “哼!我与宓娘是好姐妹,来寻她玩耍不行么?”

    “对啊!如今你们不是成了姐妹么?”

    “你……!你个坏人!”

    “哈哈哈!”

    “你别动,还没擦完!”

    “擦什么擦,一会再擦不迟。”

    “啊!?你怎么又……!”

    “为夫人送外号一夜七次郎,今晚就让你见识见识!”

    “不行不行,吃不消了。”

    “莫怕莫怕,我会心的!”

    “呜……!”

    正当刘绫屋内被翻红浪春色撩饶时候,另一处的郭襄却一个人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

    她当然期望着夫君今能够来她屋里过夜,毕竟这是她正式嫁入颜家的第一。

    然而等了许久,颜良终究是没有来,让她意识到今夜怕是要独守空房了。

    如今甄宓有孕在身,梅娘要哄絮儿入睡,颜良不来自己这儿,用脚趾头都能猜到他去了哪里。

    因为幼失双亲,家破人亡颠沛流离的身世,郭襄的内心十分敏感,既自卑又期许甚高。

    她唯恐不被人重视,尤其是不被心上人重视,所以才千方百计地作出种种举动吸引颜良的注意,为此她不惜与甄宓、刘绫作对。

    今在入门的时候,她就晚于刘绫,落了下风,已经耿耿于怀。

    如今猜到颜良在刘绫屋内度夜,怎不让郭襄辗转反侧,内心充满不甘与怨尤。

    看着透过窗棂映入屋内的惨白月光,郭襄在心中暗暗发誓。

    我一定要夺回夫君的宠爱,让她专宠我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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