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了。

    严君离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丢下那个人不管,独自入眠。

    由温暖的床被中起身,走出房门,客厅的小灯依然维持着他进去前的亮度,院子里的那盏灯也依然亮着,微弱的光源照在那道身影上,更显落寞凄清。

    小桌上那壶薰衣草茶早已冷却,他握着根本无法取得任何温暖的瓷杯,弓着身,肘侧抵靠在膝上,遗忘了时间般静止不动。

    严君离深深叹息,心里清楚,无论再过多少年,这人永远是他心口最柔软的伤,一碰就疼。

    “还不睡吗?”

    他一出声,严知恩便偏首望来。

    “时差吧,你先睡,不用理我。”

    要真能不理他,此刻又怎还会站在这里?

    他抿抿唇,声音很轻,带着些许迟疑:“要不,到我房里,我陪你。”

    此话一出,见对方眸底闪过一抹异采。

    他们都不是纯情少年了,应该知道这句话会有什么后果,何况以他们的关系,要指望像以前那样温情地盖着棉被相陪到天亮,那是痴人说梦。

    他嗓音有些哑:“我先去洗澡。”

    补上这句话,意图应该够清楚了,如果严君离原本没那样的意思,应该立刻打住,一切到此为止,回房睡觉去,但对方只是轻不可闻地“嗯”了声,耳根泛着不明显的红潮。

    一股热气冲上脑门,他发现,自己当下就有些许“反应”了。

    只是一句再含蓄不过的邀请而已,他的身体感官,从来不曾对谁如此敏感过。

    洗完澡由浴室出来,他往严君离房门望上一眼,轻轻旋动门把,确定没上锁,他吁了口气,推门而入。

    那个人倚靠在床头翻着杂志,房门开启时,朝他望了过来,嘴角扬起那抹他所熟悉的微笑弧度。

    他应该要卑劣地立刻扑上去,速战速决,以免拖得愈久,给对方更多的反悔空间,但是那一刻,他却不由自主地缓下步伐,近乎着迷地在那记笑容下深深沉溺,在那个为他预留的位置躺下,往对方胸口靠去,伸手环上腰际,感觉对方回应的搂抱,指掌轻轻挲抚他的背脊。

    从来没有一回的性爱,是如此温存地开始,以往总是撕裂般的纠缠、窒息式的索求,只有欲,没有爱,不像现在,单单是靠在胸前倾听着那个人的心跳,什么都不做也能满足。

    垂眸瞥见对方顺手搁在一旁的杂志,封面赫然是他与人在夜店激吻被偷拍到的画面。

    严君临居然连这种垃圾杂志也寄来,分明是存心置他于死地。

    他身躯一僵,变了脸色:“那个——”

    “嗯?”严君离眉目温和,侧耳倾听他微闷的咕哝——

    “我有很小心,出国前才做过身体健康检查,你可以放心……”

    听懂了话中涵义,严君离心口一疼,主动俯首吻住他的唇,堵去那串自厌自贬的话语。

    “谁怀疑你这个了!”

    严知恩立刻顺水推舟,手探入衣服底下,猛攻男人最敏感的地带,怎么说也是玩咖级的,严君离绝不是他的对手,说他卑劣也好、无耻也罢,无论如何是不容对方全身而退了。

    对方反应来得很快,他能感受到严君离炙热的欲望,于是动作粗蛮地剥光自己,迫切到接近粗率地迎合:“快点……”

    严君离压住他躁动的身体,徐徐抚热他的身、他的欲望。

    “不需要,你直接进来……”他几乎要哀求了。

    严君离没理会,只是专心地吻他,找寻能让他愉悦的方式。

    “你只是想自虐。”一语,狠狠戳进他心坎:“但我不是,既然要做,就照我的方式来。”

    严知恩闭上眼,身躯微微发颤,几乎无法承载那样的极致温柔。

    他在自虐。

    他不晓得严君离是怎么看穿的,这个人总是懂他,就算看穿他这些年的放逐,只是为了排遣心中已经沉重到快要无法承载的痛苦与自责,好像也不需要太意外。

    第一次,跟严君离以外的人上床,只是想体会他当时承受过的一切。

    于是他才知道,那种没有任何怜惜、被强势入侵身体的感觉,有多痛。

    他总是让自己痛,在自虐式的性爱里,提醒自己曾经如何伤害过一个人,那个这辈子唯一真心爱他的人。

    在他那样对待过严君离后,这个人还愿意给他怜惜,每一个举动、每一记碰触所传递的呵护,揪扯得他胸口狠狠发痛。

    他们有长长的一夜,严君离耐心安抚对方的焦躁,让他为他而放松、柔软,不再是悲伤,而是为难耐的情欲而颤抖,他倾下身,吮去眼角那颗他必然不愿被瞧见的泪水。

    他不断地亲吻,以唇描绘对方的唇形、温度,一点一滴蚕食鲸吞,缓慢地入侵灵肉,在听见对方的低哼时,谨慎地停下动作,确定那并非不适,才又继续。

    “严君离……”

    “嗯?”以为他要说什么,但好像不是,只是喊着,臂膀攀上他,纠缠。

    “严君离、严君离……”

    这个名字,他喊了十年,一直都无人回应。

    他等这再轻不过的一声“嗯”,等得好久——

    “再深一点……”牢牢抱着,不肯松手,直想将对方的身子揉入骨血之中。

    对方欣然从命。稍稍退开,又进入得更深,周而复始,撞击出难耐的低吟。

    这才是性爱。

    有性,也有爱,更有满满的怜惜。

    快感堆叠,太多情绪满满地撑涨着胸口,弱了防线,任压抑在心灵最深处的浪潮决堤,低抑地脱口而出——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这句歉语,一直梗在胸口,足足迟了十年,才能真正对当事人说出口。

    欢爱过后,严知恩最后的记忆,是拥抱对方,贴着身体亲密共眠。

    他睡得很沉,可以说这几年几乎没有睡得这么安适过。

    他不确定是什么将他扰醒,意识半恢复时,是一声掠过耳畔、细碎而痛苦的呢喃——

    “走……开……”

    他慢了好几拍,才意识到是严君离,他在作恶梦。

    本能想伸手摇醒他,那凝锁在眉心的痛楚及破碎音浪顿住了他的动作。

    “走开、不要……不要碰我……”

    一瞬间,恍然明白,他是梦见了什么。

    “严君离、严君离!你醒一醒——”

    指尖才碰上他,怎知他反应出乎意料的激烈,挥舞着双手挣扎起来,本想压住他腕心怕他误伤自己,没想到他看起来文弱秀气,力道倒是出奇地大,一拐子几乎把他给挥到床底下去。

    他是豁出命在抵抗。

    他忽然想起那一年,严君临说过的话。

    这就是那当时,严君离宁死不屈的决绝姿态吗?

    汗水打湿了枕畔,犹困在恶魇中的男子,仿佛回到那一夜,耳边不绝传来的嘻笑轻佻说着——

    你都能和那小子当众调情了,还装什么在室?

    啧啧!那一幕还真是撩人,勾得我们兄弟全身是火,不就是等着让人上你吗?

    不是,不是那样!

    他腹部翻绞,只觉作呕,无法忍受那些轻辱与碰触。

    痛,难以忍受的痛,撕心裂肺地占据神经、侵袭体肤,但那还能忍,宁可如此,也不愿敞开身体任人轻贱。

    “走……开……”耗尽了力气,连喘息也使不上劲,他猛然睁开了眼,对上一双熟悉的眸子,眸中却是漫着他所不熟悉的盈然水光。

    严知恩压着他双腕,悬在他上方,静静看着他。

    他眨了几下眼,意识慢慢回归现实,调整呼吸,死白的唇也慢慢回复血色,对方这才松开手,缓慢退开。

    “我刚刚——”他咽了咽口水,抿了下干涩的唇:“只是作恶梦。”

    “我知道。”

    那为什么……小恩的表情,让他觉得一定得说点什么:“那只是……只是梦,事情已经过去,真的没事了。”

    对方意味不明地瞥他一眼:“我并没有说什么。”

    “……”严君离一窒,有种欲盖弥彰的感觉。

    严知恩突然起身,披上睡袍往外走:“你再睡一下,我出去抽根烟。”

    说谎,小恩根本不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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