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台湾后的一个礼拜,严知恩进严氏大楼。

    严君临原以为会看到一个容光焕发、用以前那种讨人厌的自信姿态出现的家伙,出乎意料的没有春风满面,反倒劈头就丢出一句炸翻人的话——

    “我要解约。”

    严君临挑挑眉:“你要不要先去研究一下合约上的违约金再来跟我谈?”

    严知恩二话不说,将一只牛皮纸袋扔上桌。

    “这是我全部的财产,如果不够,再加上你最亲爱的弟弟的幸福婚姻,这样够不够了?”

    “什么意思?”

    “我不保证,再留下来我会做出什么自己都无法控制的事,你要拿严君离来赌吗?”他没有那么大度,能够看着最爱的人幸福,用微笑去祝福,他会嫉妒、会想夺回那原本属于自己的幸福,他怕,再这样下去,他真的会不择手段去掠夺、破坏严君离的婚姻。

    他不想伤害严君离,他对他造成的痛苦,已经够多了。

    他只能走,不去看,不去想,至少还能压抑心底那只蠢蠢欲动的野兽。

    严君临听懂了,不置可否地抽出牛皮纸袋里的物品,大概翻看了一下。

    没想到这小子家底还颇为可观,真是小看他了。

    “房子是十年前严君离留给我的那一间,权状资料都在里面,要办过户时再通知我一声。”

    严君临翻看完,没什么兴趣地又扔回去还他:“合约归合约,该怎么走就怎么走。你的就是你的,我不接受私相授受。”

    他没收回:“那就当是我还严君离的。”

    十七年的恩情,远不只如此。

    “如果你坚持要我履行完合约,好,我会撑完最后这半年,然后请你让我走,反正——他也不稀罕我留下来。”

    看来,小五给他吃了不少苦头。

    原以为,小五那性子宁可自己痛十分,也不忍让严知恩受上一分,应该舍不得折磨他,没两下就会全面失守,没想到该守的居然一步也没让,好你个小五,有个性,这样就对了。

    “宁宁很可爱、很漂亮吧?我觉得她是全天下最美好的女孩,又善良又贴心,把小五照顾得很好。”

    严知恩表情僵了僵:“不用你提醒我!”

    离开严君离住处后,他又多待了三天才回台湾。这其间,他曾悄悄去了几回,在远处,看着那对夫妻的互动。

    有几回,看见那人在院子里,坐着便出了神。他很自恋地妄想过,或许严君离是在想他,心里多少是有几分不舍的。

    然后,女人由屋里出来,拎着毯子替他盖上,他回了记暖暖微笑,接过对方泡的茶,那些幻想的泡泡就全数破灭了。

    他总是很有耐心地聆听女人说话,女人的肢体语言很丰富,表情灵活又生动,他有时会摸摸对方的发,那种纯粹又自然的举动,流露出的怜宠是无庸置疑的。

    曾经在心底想过他们夫妻或许貌合神离、感情失和的恶劣假设,也尽数被推翻,连个质疑的空间都没有。

    所以他回来了,放掉最后的奢想,一个人回来。

    连眼前的男人猛往他痛处踩,他也没有办法反击个一字半句,他很清楚那些全是事实。

    严君临见他如此,反而有些不忍了,没再落井下石。

    “你打算去哪里?”

    “不知道。”四处流浪吧。反正,这世上本来就没有真正属于他的落脚处。

    严君离说,有爱的是承诺,没有爱的才是束缚。

    他其实也很想告诉对方,有归处的自由才叫自由,没有归属,那充其量也只是放逐。

    他不是想放逐自己,只是找不回那个愿意给他承诺、他也愿意被束缚的归处。

    从来,没有人能收留他,他早就习惯了。

    他抹抹脸,再也无力去隐藏,神容上掩不住的疲惫。

    严知恩谈完离开后,办公室内的男人沉思了许久,终于作下决定,拿起话筒拨出那通长途电话。

    严君离接到兄长的电话后,立刻赶了最快的一班飞机回台湾。

    一回来,连稍作休息也没有,就匆匆前去找严知恩。

    门铃响前,严知恩已经在屋内苦恼了一下午。

    想收拾,还真的不知从何收起,里头的每一样物品对他都有意义,什么都舍不下,偏偏又什么都带不走,就像他和严君离——

    想到这里,心里头一恼,干脆什么也不收了,反正,留给严君离也是一样的。

    然后就听见门铃声。

    去开门时他还有些疑惑,基本上他是没什么访客的,有事都会约外面谈,对他而言,家是很重要的地方,只容自己休憩、以及家人进驻。

    所以,在看清门外的人时,才会那么惊愕。

    “你、怎么会……”

    “可以谈谈吗?”

    他愣愣地点头,看着门外那人走进来,在玄关脱鞋,打开第三格鞋柜,拿了室内鞋换上,动作那么流畅,完全熟悉屋内每一样物品的放置处,就像回到家一样自然。

    他眼眶一热,竟没出息地想哭。这一幕,他等了好久——

    严君离坐下来,稍稍喘口气,便按捺不住地问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瞥了眼对方扬起的那只牛皮纸袋:“你就为了这个赶回来?会不会太小题大作了点?”

    害他还以为,对方是思考过后,觉得最后还是不能没有他才追回台湾来的,果然不该把事情想得太美好。

    “这还算小事吗?大哥说,你把你所有的一切都留给我,那你还剩什么?”

    他耸耸肩,满不在乎地回应:“呼吸吧。”只有这个,给不了,所以明明好累、好疲倦,还是得努力地呼吸撑下去。

    “你这个——”严君离一顿,被他气得头昏眼花,撑着晕眩的脑袋顺上一口气,才又道:“我以为我们已经谈得很清楚了,你现在这样——”

    “谁跟你谈清楚了!”他们之间根本谈不清楚,他是想自欺还是欺人?

    “严知恩!”气质绝佳的翩翩贵公子,竟难得被他激得失了冷静:“为什么你总是这样,我行我素,一意孤行,完全不管别人的感受!你到底要我怎样?就不能、就不能让我为你少操一点心吗——”

    “你还会在乎吗?你都有别人,不要我了,还管我死活干么——”他知道这种话幼稚到丢尽祖宗十八代的脸,但都到这地步了,他还管什么难不难看,反正他也不知道自己祖宗十八代是谁。

    严君离忽然静默下来。

    他这是在——撒娇吗?

    看着那个人赌气地别开脸不看他,用一副被欺负得很惨的口吻指控他:“你不要我,你赶我走!那我就滚得远远的,不来碍你的眼,你还有什么好不满意?算了,反正全世界都不要我,连你都不要!我早就该习惯了。”

    严君离抚着额,突然觉得好错乱。

    明明是在争执,怎么愈来愈有种——小俩口闹别扭的FU?而他的小情人正在耍傲娇索讨怜爱……

    超荒谬。荒谬到他居然笑出声来。

    严知恩不可置信地回头瞪他,咬牙道:“很好笑吗?在你眼里我只是个娱乐你的笑话吗?”

    “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又做了一次深呼吸,却觉得头更晕了。

    严知恩这才留意到他气色不太好看,连忙靠过去,完全忘记上一秒钟的不爽:“怎么了?”

    在那只手伸来探他额温时,他顺势靠过去,枕上对方肩膀,闭上眼睛,不让晕眩感继续晃得他头昏。

    忍着身体的不适,仍没忘记两人方才的争执:“我如果不心疼,就不会来了。不要说那种被全世界遗弃的话,好吗?”

    严知恩停了下,轻轻“嗯”了一声,掌心抚过他发热的颊容。

    糟糕,好像有点发烧了。

    早顾不得最初是在吵什么,急忙将人扶进房里,调好枕头的高度,将人安置得舒舒服服的,再去找来一片退热贴往对方额上贴。

    “这种东西我也没用过,不知道有没有效,晚一点要是热度没退要记得说,我陪你去看医生,有没有听到?”

    严君离抓住他忙碌的手,眼睛依然闭着,以免睁开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很坚决要把话谈完:“你说我不要你,但你真的知道自己要什么吗?我——”

    “现在还说这些干什么?你给我好好休息,别理会这种小事了。”

    “你的事,怎么会是小事……”

    严知恩听了,又是气恼,又是窝心。

    道德观早被摒弃到北极去,哪管什么有妇之夫,硬是贴上唇瓣,无耻地乘机非礼。

    “小恩……”

    他还想说什么,嘴巴被堵住,吻了一记,又一记。

    最后他妥协了,安静地闭上嘴,如对方所愿地休息。

    另一侧的床位微微下陷,感觉对方跟着钻进被子里,身子贴靠过来。

    严君离微微叹息,几近无声地低喃:“我没有不要你……”

    是不想要了以后,再一次看着两人走向绝境,那样的痛一次就够了,爱情也经不起这般消磨。

    他知道小恩对他不会没有感情,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但是他的决心不够,没有真正意识到自己必须承受什么。同性之间的情感,比一般人还需要更多的坚定与勇气,在面对外界的嘲弄讪笑及异样眼光评论时,才能够坚强地支撑住,若不能,只会一再磨损相爱的感觉,最后只留下怨怼。

    就像十年前的他们。

    他可以陪他一段,把最美好的一切都留在瑞士那共处的几日里,描绘出爱情最美好的图腾,将时光锁住。然而真正要走入现实,牵手走一辈子,那不是只有爱情就够,他不确定,小恩是不是真的做好那样的准备,知道自己必须承担什么、以及放弃什么。

    因此,他宁愿守在对方知道的地方,等着也许一年两年、也许十年八年一次的采访,听他聊他的事业、他的爱情、甚至……他的家庭,这样就够。

    就像最初,对他说过的那样,不当情人,也可以是知己。

    这一生,这么守着他,就够。

    他一直睡睡醒醒,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某一回醒时,依稀记得严知恩在他耳边交代:“我煮了一点粥在电锅里保温,你如果醒来饿了,可以先吃一点。我现在要出门了,虽然很不想,但我如果放全摄影棚的人鸽子,你大哥会先把我骂到臭头,我实在很不想惹他。”

    说完,又低下头亲他,在唇上流连了好一会儿,把握机会豆腐能吃多少算多少,廉耻之心这种东西早就被摒除在字典之外。

    “如果拍摄进度没dey的话,大约七点前结束,晚餐我会顺道带回来。Bye!”

    对方交代完行踪,他迷迷糊糊又睡了一下。

    再次醒来时,约莫是中午,想起电锅好像有粥,他起身吃了一点,感觉精神了许多,额上的热度也退了。

    既然小恩七点才会回来,他闲来无事,在屋里四处走走看看,打发一点时间。

    房子的变化不大,大部分的陈设都还是维持在他当初布置的模样,连拖鞋在第三格鞋柜都没有更动过。

    似乎有些什么,隐晦地触动了下心房。大哥说,这些年小恩一直都在等他。

    连房子的陈设都不敢多做改变,是怕他回来了,对家里感到陌生吗?

    他一路走回卧房,打开更衣室相连的那道门,本想退了热,流一身汗,想冲个澡来拿件浴袍,目光却被旁边置物格上一个个包装精致的纸盒吸引住。

    TO:严君离

    每一个纸盒上头都附了小卡,既然是署名给他的,那就没有什么窥探个人隐私的道德问题了。

    他坐了下来,纸盒上标了年分,他从最早的拆起。

    那是九年前,他离开后的第一年。

    严君离,生日快乐。

    原谅我是很穷的死大学生,买不起什么好礼物,这本设计学图监听说是每个学服装设计都要拜读的圣经,花掉我一个月的午餐钱了,你要不满意我也没办法。

    很傲娇的宣告,完全符合那个人的个性。于是他也就默默笑纳了,虽然一模一样的书他家里书柜已经有一本。

    严君离,情人节快乐。

    我还是很穷,谁叫你的生日离情人节太近了,我不想再饿一个月,所以就口(有这张卡片,聊表心意。)

    喔,还有,我有守身如玉,没跟别人乱来,上礼拜有女生企图偷牵我的手,被我甩到墙上去黏着,那么坚贞的情操,对你来说应该就是最好的情人节礼物了,嗯,我是这么觉得的。

    虽然是说没礼物,但还是诚意十足地折了朵纸玫瑰附上,于是他扬起嘴角,还是默默笑纳。

    接着又陆陆续续拆了几个纸盒,把卡片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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