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历史军事 > 掖庭宫花事
    帘对视了一瞬。其实她有一双极漂亮的眼睛,乌清乌清的像个女孩儿。

    蠢尿炕子,眼界就这么宽。楚邹抿了抿唇,小麟子木怔怔没反应,忽然便指向另一侧的柱子:“咦,那里有个蜘蛛。”

    她叫“蜘蛛”的声音带着欢喜,然后就跑过去把那只长脚蜈蚣捏在了手里。

    这一瞬楚邹对她很失望。和宋玉柔那小子一样一样,一嗅到为难的气息,紧要关头准就捡东西抓虫子。

    楚邹后来就说:“儿臣听父皇的,就小榛子吧。”

    楚昂默默舒了口气,感慨地摸他脑袋:“是朕的好儿子。”

    那掌心干燥,明明略微显凉,抚在他的头上,却踏实得叫人无端有些酸楚。楚邹腼腆地笑笑。转脸对上母后看过来的笑眸,又梗塞地解释不出什么。

    孙皇后却也没叫他说,只揩着妃色绣大朵木芙蓉的裙摆站起来:“也好,总归是身边有人照应了。”

    后来进来一个太监惴惴的,说周丽嫔晨间滑了一跤,肚子又感觉不舒服,父皇就冷淡地跟着那太监走了。母后嘴角噙笑,也没有正眼看父皇,自己回了内殿歇息。

    父皇分派的那个跟班叫小榛子,是个安静无话的太监,差事当得无微不至,你若是不主动问他话,他便能一整天如空气般,叫你仿若他这个人不存在。不像从前的小顺子,镇日话唠毒舌,又没大没小。其实在楚邹被排斥被指责的负罪的幼童时期,小顺子是带给过他不少调剂的。

    楚邹便对小榛子很无趣,叫他杵在圣济殿外站着。

    眼瞅着初十便要考试,届时还将有朝廷重臣坐镇监考,楚邹几乎每日都在用功苦读。他在玉冠上系了根细丝绳,另一端绑在身后的椅背上,几时捣头犯困了,那绳子一拽,顿时便又能挣扎着眼皮清醒过来。

    其实二哥三哥都知道他在圣济殿做什么,虽然并没有加入搅扰,但楚邹知道他们暗暗也都在各自蓄力备战。东宫那个位置实在太尊崇太荣耀,但凡有一点点的可能性,就没有人不想抱着希望去争一争。包括那个两岁多的楚邯,他的母妃周丽嫔近日也频频叫他临摹父皇的笔迹。

    只除了大皇兄楚祁,楚祁是真的不争了。

    但楚邹却知道大皇兄心中的悲凉,他是想要的,越是贵重的鸟儿,把它拘在笼中束翅不飞,便越是一种折磨;得展翅腾云,那才是它生而为鸟的乐处。只是哥哥已经知道了结局,这个结局不可改变,心意只在于父皇。楚邹其实隐隐也知道。

    但无论如何,大皇兄放弃了的,他便更要用自己的真才实力去赢得。倘若最后落入其余皇兄的手中,那时哥哥才是真的恨他。

    他的书桌上堆满了策论史籍,、、、……这些厚重朴意的古书,便是他这三年多来的结晶。初时生涩难懂,又无从去问,如今有些他都已经翻过了两三遍。

    每当他读书的时候,小麟子便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晃悠。她的御膳茶房离圣济殿很近,出门往南直走左拐就到。在这座红墙黄瓦的紫禁城里,得宠的、失意的都是不讨好的,风头过盛总是容易被孤立。比她大点儿的小太监都知道她风光,商量默契地不和她玩儿,她在这宫中除了一群捧她的老太监、大太监,还有一看见她就围着堵着调戏她,吓得她转头就跑的花样宫女,是没有一个正经玩伴的。

    每天就只好兜着她的食盒子,百无聊赖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晃。他也没空搭睬她,没人陪她玩,她自己绕着书架子走来走去,默默自得其乐着,楚邹也不去管她。

    他对她是没指望的,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小奴才,没有忠诚度可言。她这样巴心巴肺地围着他转,其实不过是因他肯吃她做的那一口难看东西。这可是她亲口承认过的。

    楚邹问她:“喜欢给本皇子当差么?”

    “喜欢。”

    问为什么?

    “柿子爷吃我做的菜。”

    瞧,这是她自己说的原话。楚邹几乎可以想象,他要是哪回半个月黑了她的脸,不吃不点,这当口或者是老二或者是老三吃了,她必转头另找主子去了。

    青砖黑柱,这会儿傍晚光影幽寂,空气中带着丝丝的凉寒,她正勾着脑袋在凳子上过她的家家。用一块红绸布披在凳面上,一手压着钝铜片刀子,一手扶着蒸得软乎乎的蛇。早先的时候进殿瞧他,还不敢带这些破玩意来玩,后来有一天他肚子饿了,叫她给切了两片烤馒头,这便一天天的搬着“家当”来了。角落的乌木书架子腿下,还窝着两块小碗一瓢小铲子和一节玉米棒子,那是她前儿个扮大厨用的行当,胆子越来越大。

    自从那天抓了只“蜘蛛”,最近就迷上捏蜈蚣了,三五不时地拎一兜土豆大的面团进来。他不屑吭声,看见了也视而不见;她察言观色,便得寸进尺。先把面团分作一个个小圆团,拔一拔就成了一条蛇,然后就一条一条地从蛇身上拔出细腿儿来。爬得满身都是腿,这就开始切了。一刀子下去那蜈蚣就跟真的一样哆两嗦,她倒是切得又脆又准,不带皱眉不带眨眼的。个没心没肺的二蠢货。

    “窝囊,叛徒。”楚邹蹙眉低语。少年清挑的身板着一袭银鼠皮绣华虫袍袄,头戴玄青镶珠玉绉纱帽,帽子下是一方清淡俊逸的五官。

    她好像听见了,抬起头转过来,微微有些窘意。为着上次的逃避。

    楚邹问:“想识字吗?”

    “想~”小麟子立刻拍干净手心靠过来,垫着脚尖看他书桌上的笔墨。小脸蛋是粉嫩的,鼻子里吹出的气呵到他的手背上,轻轻的,绵绵的,带着点小孩儿的馨香。

    乌亮的眸瞳望着他,他对她的眼睛没有抵抗力。此刻充满着崇拜,这种感觉就跟他在还不识神灵时,对天上玉皇大帝的敬畏与幻想。

    楚邹便在宣纸上写了个大大的“麟”字,让她趴地上去描,省得再一刀子一刀子切得他晃眼。

    她竟是用左手去拿笔,叫换到右手,木在那儿下不去了,笔尖子都不知道往哪儿搁。反正他对她的这些表现已经有了很强大的接受力,她怎样突然蹦出个什么,他也不觉得有多么稀奇,就由着她去。

    “左……”

    “右……”小麟子团着腿儿,安安静静趴坐在地上描。描了半天楚邹提起来一看,除了最上面那个宫墙一样的“广”字尚能看得出一点雏形,其余的都是花。扭扭缠缠的花,弯弯绕绕,米字就像花蕊。

    问写的是什么?

    答不出来。说御花园儿。

    楚邹好气无奈:“这是你名字。苦眼瓜子老太监给你起的名字太难写了,等将来你主子爷风光了,再给你起个好名字。前提是你要对你主子忠心。”

    她顿时诚惶诚恐,把那团御花园自此奉若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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