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昱揉了揉太阳穴,手边半杯咖啡已经凉透了,他刚疲惫地后仰靠在椅背上,手机屏幕就突然亮起。

    是方彦发过来的微信。

    【今晚回家吗?】

    周昱精神一振,疲惫一扫而空。

    【正准备回来。】

    他看了眼时间,凌晨一点半。

    【你早点睡,不用等我。】

    【没事,正好睡不着,我给你留灯。】

    周昱反反复复确认几遍,才敢把这句话往心里放。

    这是等他回家的意思?

    周昱顿时喜出望外,偏偏在下属面前还要保持形象,拳头抵在唇边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掩饰上扬的唇角。

    走出办公室的路上,周昱脚下生风,喜气洋洋地扑了路过的员工一脸。

    员工忍不住心里犯嘀咕:周总加班到深夜还这么精神,工作机器吧这是。

    周昱坐在车上,远远地就看见家里窗户透出温暖的光,一想到还有人在里面等着自己,就心里热乎乎的,恨不得下一秒就瞬移到家门口。

    司机李叔看他迫不及待地钻出车门,心里也觉得稀奇:一向稳重自持的周总今天这是怎么了?

    周昱在门口无声地吸了口气,这才推开家门。

    客厅电视开的静音,正在播放电影,方彦坐在沙发上,听到声响后起身:回来了?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

    回来了。周昱低声道。

    他忍了又忍,还是上前轻轻地拥了一下方彦,保持在最克制的力度。

    怀里的青年穿着柔软单薄的居家服,清瘦得有些硌人,周昱心疼地盘算着,一定要叮嘱刘姨看着他好好吃饭,要不就再请两个保姆,变着花样做饭,必须得把彦彦喂得健健康康。

    方彦在他怀里微微颤了颤,周昱再看时,苍白的脸颊已经泛起了浅淡的绯色。

    周昱松开他,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对方彦诉说,再汹涌的暗流都被他用强大的自制力压住,他凝视着方彦:谢谢你愿意等我回家。

    方彦垂下眼睫:嗯。

    还是不愿意多说几句话。周昱暗中叹气,又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哪里做得太过火。

    真的只是轻轻抱了一下,最多三秒。

    方彦也会觉得不舒服吗

    老处男给了自己一秒钟忧伤的时间,迅速收拾好心情,开始关心方彦的身体:我刚刚进门时看见你的脸色不太好,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怎么会睡不着?

    我没事,应该是午觉不小心睡太久。方彦摇头。

    周昱放下心:我去给你热杯牛奶,有助于睡眠。说完他就进了厨房,留方彦愣愣地望着他高大的背影。

    当晚他们一如往常地分房睡,周昱有贼心没贼胆,万分小心地呵护着自己和方彦的关系,生怕一个冒犯,方彦就不愿意跟自己结婚了。

    周昱早上七点的飞机,他洗完澡倒头就睡,完全不知道在一切动静都消失后,方彦轻手轻脚地推开自己的房门,来到周昱的房门前席地而坐。

    门板是冰冷的,地面是冰冷的,就连手中的空牛奶杯也是冰冷的,但方彦后背靠着门,长腿放松地弯曲,神色是周昱从来没有见过的眷恋。

    他就这样静静地睁着眼,宛如一具精美的雕塑,除了偶尔眨动的眼睫还显示着他是个活物。

    晨光渐渐从窗外照进来,在他的侧脸勾了个边,方彦终于转动了一下眼珠,在啁啾的鸟鸣声里缓缓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周昱起床的时候,把动作压到最轻,生怕吵醒隔壁的方彦,恋恋不舍地望了方彦紧闭的房门一眼,他无声地说:彦彦,我走了。

    他乘坐的车驶离住宅,并没有发现属于方彦的窗边站着的身影。

    方彦沉默地目送那辆车直至消失不见,苍白的脸上慢慢绽放出一抹微笑:早点回来。

    周昱又昏天黑地地忙了好几天,但一直没忘下周二要和方彦去领证,周二凌晨,他乘坐红眼航班终于赶了回来,来不及回家,他找了个酒店把自己从头到脚打理一遍,就急匆匆地赶到民政局。

    快到八点,民政局即将开门,方彦已经在那里等着他,简简单单一身白衬衫,却出挑得很,周昱一眼就看到了他。

    周围的人的目光都在有意无意地扫过方彦,这样一个身高腿长的优质帅哥,怎么会一个人在民政局门口排队,他的另一半呢?

    周昱大步走向方彦,假装自然地伸臂揽过方彦,亲昵地凑到他耳边说:久等了。

    周围人群爆发出小声的惊呼,惊艳的目光在周昱和方彦之间来回打转。

    周昱穿的是黑衬衫,袖口挽了两折,露出紧实的小臂。他常年健身,身材保持很好,气质冷峻,英俊得扎眼,随意一站,浓浓的雄性荷尔蒙气息扑面而来。

    方彦比他矮半个头,两人身高颜值无一不搭,般配得不行。

    好帅!好配!后面有个姑娘看直了眼,被男朋友气呼呼地掰过脸不让看。

    周昱仗着比方彦大的个头,又偷偷把方彦往怀里带了带,心里只恶狠狠地想着隔绝外界的各种目光,却没想过有一半目光也是冲着自己来的。

    方彦僵着后背任由他搂着,表情淡淡的,指尖却在微微打颤。

    等排到他们的时候,两人一起走进民政局大厅,入眼尽是喜庆的红色,周昱一想到很快他和方彦也要成为国家见证、法律认可的伴侣,就紧张得手心都快冒出汗来。

    于是周昱松开揽住方彦的手,方彦垂眸扫了一眼,又平静地直视前方。

    在照相室拍合照时,摄影师见到他俩不禁咦了一声,眼睛发亮:好帅的新人,来来来,站这里。

    两人按照摄影师的指示,并肩在镜头前微笑。

    完美!摄影师满意得直拍大腿,继续,随意一点,两位可以摆点pose。

    周昱想了想:那就比个心。

    他和方彦比了个土里土气的心。

    拍照几分钟,方彦的脸色就泛了红。

    周昱纳闷地想:难道是这儿太闷了?

    领证的流程倒不繁琐,很快他们就拿到了结婚证。

    方彦捏着两个一模一样的红色小本本,神色是周昱看不太懂的复杂,半晌,他轻声道:走吧,去宣誓台。

    领到证后,会有一个简单的颁证仪式,司仪念出长长的一套词,让新人对彼此说出我愿意。

    周昱强作镇定,脸皮微微发烫,他深深地看着方彦漆黑的眼眸,沉声说出我愿意的那一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方彦眼中闪过一丝泪光。

    但下一秒,方彦又恢复了平静的模样,声音清淡:我也愿意。

    直到走出民政局,周昱脑子里还在晕乎,总有一种不真实的错觉。

    坐上驾驶位,周昱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柔声问方彦:正好我们今天都没事,一起去趟培育中心?

    方彦闻言蹙眉:你今天都没休息,先回家睡觉吧。

    我不困,我们趁早把事情办了,省得我爸念叨。周昱低笑,他虽然没怎么休息,但轻松愉悦的情绪把心口胀得满满的,看起来比方彦还精神。

    方彦受他笑容感染,也不自觉地勾起淡淡的笑:好。

    车厢里正放着舒缓的小调,周昱载着爱人,小车融入川流不息的主干道,平稳地驶向远方。

    培育小孩需要办理的过程更加繁琐,等两人忙完,太阳已经西斜,周昱就近预定了一家餐厅,终于得偿所愿,和方彦一起吃饭。

    方彦饭量很小,每样菜尝几口就停筷,盛了碗汤慢慢喝,优雅得像具木偶,挑不出半分差错。

    听说方家家教很严,底下出来的孩子没有一个不教养优良。

    方彦头上还有个哥哥,和周昱差不多大,也是个继承了方父经商头脑的天才。有这么优秀父兄在顶上扛着,方彦的日子可要比周昱轻松太多。

    周昱知道方彦喜欢画画,几年前出国留学似乎也是为的学画。他们共同的家里,周昱特地留了个房间布置成画室,问过懂行的朋友,精心采购了很多画具。

    他费尽心思地对方彦好,只希望能有一天把人捂暖,方彦心甘情愿被他叼回窝里。

    而现在

    周昱看着方彦小口喝完最后的汤,斯斯文文地用纸巾擦嘴的模样,勾唇一笑。

    结婚证已经办下,共同拥有他和方彦两人的基因的胚胎已经在安安静静地生长,十个月后他们将一起在培育中心的培育箱中迎接新的小生命。

    岁月无虞,来日可期。

    作者有话要说: 请大家坚决抵制疲劳驾驶。

    下章主角双双领便当。

    第3章 003

    周昱和方彦刚吃完晚饭,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

    周昱一看,神色突然变得凝重:我爸疗养院的电话。

    对面的女人语气急促:您好,请问您是周昱吗?

    我是,出什么事了?

    就在刚才,您的父亲心肺功能突然衰竭,已经陷入昏迷,如果您方便的话,请马上来疗养院一趟。

    周昱如遭雷击,那女人大概很忙,通知完就挂断了电话,周昱三两句向方彦解释清楚,迈开腿大步跑向停车场。

    周昱刚要打开车门,就被方彦拦住:你快两天没休息了,让我来开车。

    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疗养院,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密林里时不时传出阴森森的鸟叫。

    方彦安抚周昱:别急,周伯伯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嗯,一定不会有事的。周昱哑声道。

    话是这么说,周昱心里却隐隐被不详的阴云笼罩,他心里也很清楚,周父的癌症已经是晚期,随时都有可能撒手人寰,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他和方彦的结婚照,还没来得及给他老人家看一眼。

    周父已经被转移到重症监护室,周昱隔着小玻璃窗遥遥地看着他的父亲身上被插满管子,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身体几乎没有起伏,只能靠旁边仪器显示冷冰冰的数据,来表明他生命体征尚存。

    周昱胸腔里像被塞了大把冰渣子,又冷又疼。

    他在医生护士递来的纸单上签完字,两天以来累积的疲惫沉沉压下,他从来没有觉得提笔写字是这样沉重的动作。

    但周昱不能在这里崩溃,他用一种近乎麻木的冷静给心裹上盔甲,有条不紊地处理完所有的程序,甚至体贴地考虑到了方彦:很晚了,我叫司机接你回家休息,这里有我看着就行。

    他心底却有一道微弱的声音在祈求:能不能留下来陪我。

    方彦对上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坚定地摇头:不行,我不走。该休息的人是你,周伯伯一定不允许你糟蹋自己的身体,我帮你找个病房睡一觉。

    这和周昱预想中的回答不一样,他现在脑子是麻木的,老半天没反应过来。

    方彦蹙眉,上前一步轻轻抱住他,手在他后背拍了拍:你现在需要休息,跟我走,来。

    被方彦安顿在病床上,周昱合上眼,极度的疲劳和亢奋的神经勉强达成共识,让他浑浑噩噩地浅眠了一会儿。

    半梦半醒间,心脏突然被针扎了一般绞痛起来,冥冥之中有道指引让他猛的惊醒,翻身下床,连鞋都没穿就跌跌撞撞地向外奔去。

    北京时间,三点四十九分。

    周昱跑到重症监护室外,看见了方彦通红的眼眶,也看见了白布覆盖的周父。

    像被冰桶从头浇到脚,他扑过去悲痛至极地喊:爸

    处理完周父的遗事,外面已经是天光大亮,周昱行尸走肉一样,机械地忙活了大半夜,终于被实在看不下去的周家族人给赶上车,他本来还犟着脖子不乐意,方彦及时拽住他:剩下的就交给他们吧,身体要紧,周伯伯在天有灵,一定不希望你拖垮了自己的身体。

    整整两天两夜没睡过一顿安稳觉的周昱死死地盯了同样一脸倦容的方彦半晌,才松口:好。

    周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肩膀塌下来,嗓音干涩嘶哑:抱歉,今晚辛苦你了,刚领完证就出了这么大的事,害得你跟着奔波。

    方彦看着这个疲惫不堪的男人,脸上终于露出了明显的情绪,他喃喃道:不辛苦,挺心疼你的。

    可惜他声音压得太低,周昱没能听见。

    回到家,周昱平躺在床上,明明已经累到极点,神经依然紧绷,他翻来覆去睡不着,闭眼就是周父灰败死寂的面容。

    一个小时过去,周昱重重叹气,又爬起来去厨房随便找了点东西塞进肚,也没吃多少,胃里就直泛恶心。

    他揉揉太阳穴,决定去公司。

    索性睡不着,周父那边有周家人收尾,肯定都拦着让他回去休息,干躺着容易胡思乱想,不如投身工作好好放空一下大脑。

    司机刘叔家里有事正好请假,周昱只好亲自开车。

    这会儿是下午三点过,路上车辆少,缓缓行驶在空荡荡的大道上,由内而外的孤独感包裹得他密不透风。

    车后忽然传来一阵尖锐急促的汽笛声,由远及近,转瞬间冲到周昱耳畔。

    周昱一惊,后视镜里冲来一辆红色小轿车,疯狂鸣着笛。他猛打方向盘,及时避开小轿车横冲直撞的路线,没想到小轿车一头撞上绿化带,轰隆一声爆开巨大的火焰,离它最近的周昱首当其冲,被炸飞的车头挟裹着的强烈冲击波撞进绿化带。

    安全气囊释放,牢牢地护住周昱,然而万万没想到炸成火球的小轿车还能继续失控,狠狠擦着护栏撞向周昱的车。

    周昱反应相当之快,想要弃车立马逃离,可是驾驶位严重变形,根本动不了身。

    耽误了这点宝贵的时间,一切都来不及了。

    又是轰隆一声巨响,周昱的车也被引爆,然而他此时此刻已经不能做出反应,因为小轿车二次爆炸的碎片中,有一块以极其刁钻的角度撞碎玻璃砸向周昱的头部。

    刹那间,天昏地暗。

    周昱什么都来不及多想,就彻底昏死过去。

    重新睁开眼的时候,周昱头痛欲裂,耳畔声音忽大忽小忽远忽近,闹得他更加难受。

    他的双眼好一会儿才聚焦成功,抬头就看见方彦的脸。

    方彦似乎非常非常伤心,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砸,凝视着周昱的眼神是令人心碎的哀恸。

    别哭。周昱一下子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本能地觉得心疼,抬起手想要揩掉方彦眼角的泪痕,半透明的手指却直直地从方彦的脸颊穿过,触摸不到任何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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