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 千金裘
    一架华贵凤辇,照得临街两旁恍若白昼。辇上金雕玉砌,镶珠嵌宝,五彩丝绦翻飞如蝶。上面端坐一位华贵妇人,穿朱红色宝相花罗裙,外罩层层烟罗贴金大袖,戴珍珠璎珞,发髻繁复,钗钿熠熠,恍惚间如那神妃仙子。只见那余贵妃三十左右年纪,容貌端丽,眉目含情,举止间仪态大方,笑语中国色天成。她路过锦园,见那园子门前的红纸灯笼,殷殷昭昭,如宫里最好的鲜花,忽道:

    “慢。”

    “慢——”她身边的太监捏着嗓子,将她的话又高声复述了一遍。

    于是那浩浩荡荡的车驾人马应声而止,竟无一差错,无一例外,无一参差。

    余贵妃与那太监低语,蹙着蛾眉,眼中有些疑惑,

    “这是什么地方?”

    那太监闻言答道:

    “回娘娘的话,这是京城里一处顶繁华的歌舞场,名叫锦园。园里有一琵琶伎,名叫玉山,那琵琶弹得,号称京中魁首。”

    “玉山,京中魁首,琵琶伎……”余贵妃似有所感,将这几个词反复念了数遍,涂着凤仙花的殷红手指一指,问:

    “你所说的,可是他?”

    顺着那手指看去,玉山一袭水红袍子温温柔柔,正跪在锦园门前。他体格瘦弱,双肩既单且薄,如此跪着,好像只见那纤细项背,与身边一把贴金螺钿的五弦琵琶。

    那太监见了,忙答道:“回娘娘的话,这玉山性情古怪,在锦园弹琴总要放下帘子,从不以面目示人,老奴也不知道的。”

    言罢,又问李全:

    “那京中魁首,锦园台柱,说得可是你身边之人?”

    李全应声答道:“回公公的话,正是。”

    于是那太监又把此话转告给余贵妃。

    余贵妃听罢,缓缓点头,珠翠步摇晃动着,闪成一片炫目迷离。她沉默半晌,幽幽道:“便让他弹一段。”

    “锦园玉山,娘娘让你弹一段!”

    玉山一愣,抬起头来,李全忙给他使眼色,疾道:“快弹一段!”

    那琵琶伎闻言,低头叩谢,又道:

    “粗浅技艺,难登大雅之堂,恐献丑了。”

    说完,便自怀里取出那镶金嵌玉的象牙拨子,低头理了琴弦,扬手弹了段春风度。此曲乃是反借“春风不度玉门关”之语所创,言大江南北,春风吹遍,万物欣欣向荣,芳草绵绵连天,极尽轻灵活泼,是专在华宴盛会上演奏的曲调。而他又不愧京中魁首,将此间种种生灵蓬勃描绘得栩栩如生,尽态极妍。

    一曲毕,玉山将那象牙拨子收回怀里,又把琴轻轻放回身边,整了整水红衣襟。复而叩首,道:“此曲名春风度,贵妃恩泽天下,如春风春雨,照拂日月。在下愿以此曲,祝贵妃芳华不老,青春永驻。”

    余贵妃闻言,看着他,和他身边那五弦琵琶,眼底翻涌起怜惜又温柔的感情,忽觉千言万语都无从说起。她连连点头,急忙小声吩咐那太监,

    “弹得好,弹得好,快赏他。”

    那太监附耳过去,点头称是,直起身来唱道:

    “赏——!”

    话音刚落,从旁跑来一个穿官服的侍卫,手捧满满一盘金锭,在余贵妃面前请示。余贵妃见了,微微颔首,表示应允。侍卫点头,便抬腿就走,却又被那贵妃唤住。只见她从手上褪下一串水精念珠,仔仔细细放在那黄金之上,方挥手让人送走。

    玉山伸手接了赏赐,低头叩谢。

    锦园众人见状,又惊又喜,也跟着谢恩祝福。

    待礼毕,那太监一挥拂尘,高声唱道:

    “起——!”

    于是浩浩荡荡的队伍复又缓缓前进,像移动的灿烂宫殿,灯火闪烁皆飘飘渺渺,不甚真切。余贵妃依旧坐在那凤辇上,却突然感受到一股入骨侵肌的寒冷,或是为那琵琶伎,或是为了自己。她茫然四望,眼中忽然噙满了泪水,只是被那珠光宝气遮盖了,被那低垂项背忽略了,被那安然微笑遗忘了。她的手,抚过华美的罗裙,抚过雕花的车驾,却不曾抚过至亲至爱的脸颊。

    她闭上眼,往事如烟如幻,被那如水月光冲淡,连叹息声都变得微不可闻:

    “阿斫……”

    作者有话要说:

    宠妻狂魔王进上线……

    第8章 第七回

    自打中秋以后,天气便渐渐转凉。九月头上又连绵下了几场小雨,吹落那金黄的梧桐老叶,冷得人们纷纷披上了毛织大氅。而锦园中,却因着省亲赏赐之故,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锦园的管家李全,指使着下人,将园中那些秋香色垂幔都撤了下来,换上雪青绣花树对鹿的厚重绒毡,又差人去预订今年的炭火,裘皮,细细查了园中的手炉等物,预备立冬。于是平日里那绚烂夺目的园中景色,倏然如清涧寒潭,稳稳当当的沉静下来。

    九月九日。重阳节那天,锦园门前正停着架翠绸马车,镶金辐条,雕花车辕。拉车的是两匹高头大马,油亮毛色,健硕四蹄,正打着响鼻在原地跺步。从那车上,跃下一个披着深青大氅的英武青年,自大氅下摆中,露出截鲜红色绣石青雪花纹锦袍。他抬眼看了看那锦园门上的牌匾,道:

    “永禄,今年圣上赏的瑞碳,回府分一拨出来,连着那个紫铜熏炉,拂菻薰笼,一并送给玉山。他那病恹恹的样子,受不住风寒,又禁不起烟熏火燎,不过嘴上逞逞强罢了。而小雀又终究是个孩子,顾虑不周,你有事无事要多帮衬些,且仔细记了。”

    永禄闻言点头称是,搓着手凑过去,为他打起一柄象牙骨,贴金面,十八楞细工罗伞,又眼珠一转道:

    “爷,您平常要对老爷也存着这份心,何愁他扣您月钱?”

    王进闻言,将眼一瞪,唬得他不敢作声。

    那锦园门房,早就认得王大公子,见他到了,热络的迎上来,说:

    “这几天正扫洒换新,园里杂乱着,王大公子莫怪!”

    王进听了,也不在意,打起珠帘便往门内去。只见进门是一方清静小院,院中一棵参天榕树。三面开着三扇院门,北面那扇,上书“余音”二字,往里沿着抄手游廊,便是平日歌舞升平之处。而透过西面小门,穿过帷幔重重,则隐约可见荷花池,九曲桥,精致水榭,想来是众人宴饮游玩的地方。

    那王大公子此刻跟着引路小厮,正过东面院门,往北而去。只见一路上屋舍迭绵,鳞次栉比,间杂亭台楼阁,缠绕花草萋萋。待行出数十丈,便忽然深幽冷僻起来,青砖大路都换作曲折小径,而道旁松柏垂露,翠竹扶风,皆自有一股凛凛冽冽,深秋意象。

    “便是这了!”

    王进闻言,顺着他手望去,便见院墙边上一座二层小楼,在寒凉秋雨中朦朦胧胧,楼外病柳枯黄着摇摆,衰草连绵低伏。王进先前因着小雀落水之事,曾到过琳琅阁一趟。只是彼时是那琵琶伎带路,王进心中又惴惴不安,是以未曾细看。今日一见,却不禁心中纳罕,怎生的偏僻如此。

    那引路小厮见他迟疑,又知他是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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