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 郎君原来是卿卿
    晚间乔景苦着脸喝完药,见裴舜钦愣愣拿着糖罐不知在发什么呆,便扯了一下他的衣袖。

    “喂。”

    裴舜钦回过神,将手里的糖罐递给乔景,乔景拣出块糖含进嘴里,含糊问他道:“你在想什么呢?都入迷半天了。”

    裴舜钦想的是要不要趁着事情还没闹大,劝他爹辞官算了。

    他知道他爹被贬出京后还和当年的朋友保持着来往,希冀某天能东山再起。朝中生变,变则有机,他敢肯定他爹现在正忙着和那些老朋友们写信,想着怎样绸缪斡旋,为他们的主张争取出一席之地。

    可做这种事儿无异于刀口舔血,他爹被贬多年无权无势,万一被人当成了棋子利用,最后折了命算谁的?

    这事儿没什么可瞒的,裴舜钦三言两语将消息转告给乔景,想着她比自己上进,对朝中的局势也了解得比自己清楚,便顺口问她道:“你说这事儿最后会不会闹得天翻地覆?”

    乔景听完裴舜钦的话沉默半晌,最后只是无奈一笑。

    “这种事情谁能知道?就是其中有再多的阴谋诡谲,你我现在除了安心读书,也没别的能做的了。”

    乔景这话说了和没说一样。

    “你想得倒挺开。”裴舜钦失语。

    乔景不置可否地一歪头,又吃了块糖。

    她不是敷衍裴舜钦,她真是这样想的。

    她听到这个消息时也颇惊讶,不过她懂这种事情虽然看似突然,却绝不可能真的没有任何征兆。

    陆渊一时得势说明不了什么,日后如何发展还要看双方如何谋划博弈,她相信岑安和她父亲不会坐以待毙放任陆渊势大。

    裴舜钦眼见乔景吃着糖,还在意犹未尽地抖着糖罐挑拣,便一把从她手里夺回糖罐,教训道:“大晚上的,你别吃了。”

    “不吃就不吃。”乔景不服气地嘟囔一声,捻掉了指尖上的糖屑。

    乔景吃完药后没多久就开始犯困,裴舜钦见时辰也不早了,于是打好地铺吹熄了蜡烛。

    乔景困得很,但纸窗上漏下的霜白月光照在脸上亮得她难以入眠,就侧过了身。

    裴舜钦向来是头一捱枕头就能睡着的,乔景闭着眼半天没听见他睡去后惯常的绵长呼吸声,忍不住小声唤了句:“裴舜钦?”

    “嗯?”

    裴舜钦虽然是闭着眼睛,却马上清醒地答应了她。

    乔景笑了,“你果然没睡着。”

    裴舜钦带着三分睡意笑了一声,侧身转向了乔景,乔景清亮的眼睛里在月色里笑意盈盈,消退了几分他的心烦。

    “你有搬过家吗?”他枕着手臂向俏皮望着他的姑娘问。

    “搬家?”

    乔景不知裴舜钦为什么会没头没尾地问她这个,不等她回答,裴舜钦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爹在我七岁的时候被外放出京,我跟着他从京城到宣州,十二年里一共搬了五次家。”

    五次?乔景吃了一惊。

    齐朝外官五年一轮,按理说裴由简应该就换了三个地方,为什么会搬了这么多次家啊?

    “我记得我们到的第一个地方是风州,风州比不上京城,但是那时我很高兴,因为我在京城呆腻了。但是我才在风州住下不到三月,娘就跟我说,我们得搬走了,得搬去东岭。”

    “搬就搬吧,那时我是这样想的。结果到了东岭一月,家里还乱糟糟的没收拾清楚,就又来了一纸文书要我们去良州。”

    裴舜钦回忆起当时的情形,笑道:“从东岭到良州得坐两月的船,我记得我刚上船时天天吐,等到后来好不容易不吐了,差不多也快下船了。”

    一年三贬,被贬的地方还分落相隔千里的三地,不必裴舜钦明说乔景就能猜到当时是个什么情形。

    十二年前太后去世,皇上雷厉风行地铲除了太后的一干羽翼,同时向革新派倾斜。虽说朝堂争斗不是兵戎相见,但其实比战场还要残酷,皇上在太后的压制下隐忍了十数年,大权在握后便颇是激烈狠绝。

    当时的一批朝臣自戕的、明里暗里被杀的、全族流放的数不胜数。朝中换血,一大批官员被外放出京,裴由简就是其中之一。

    说来他已经算好运的,不在漩涡中心留下了条命。

    时局混乱,得势者趁机报复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像裴由简这样的被刁难的官员大多是两个下场,一个是不堪受辱辞官归隐,另一个就是受不住转迁之苦病死途中。

    当时乔家也受了不小的冲击,但是因为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乔用之又是皇帝少时的老师,所以算是有惊无险地度过了这一段艰难的时光。

    乔景轻轻叹了口气,不知道能说什么。

    “你也不必叹气,”裴舜钦语气轻松地一笑,“幸好我娘家里有钱,我外公见不得我娘和我们兄弟两个受苦,帮我爹上下打点了一番,让我们良州安安稳稳地过了五年。”

    “那就好。”

    乔景顺着裴舜钦的话安慰,见他神情在月影里有一点默然,忍不住问道:“你睡不着,是因为担心十二年前的事再发生一遍吗?”

    裴舜钦抬眸瞧她一眼,沉默了会儿,缓缓道:“算是吧。”

    “也不是。”他马上又否认了自己刚刚说过的话。

    “我只是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有点无能。”

    这是乔景第一次听到裴舜钦说这种话。

    裴舜钦很聪明,除开不愿意读书,别的事情都能做得很好,他也知道自己有这份聪明,所以从来不会怀疑自己。

    乔景静静听着,慢条斯理地说道:“在这个时候能做什么的人万中无一,像我和你这样什么都做不了才是正常的。”

    裴舜钦笑了一声。

    乔景听他笑了,也轻轻笑了。

    裴舜钦说:“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家人。”

    裴舜钦不像他爹有治国平天下的抱负,他就想一家人好生在一起过日子,不必颠沛流离,不用担惊受怕。

    乔景懂了裴舜钦的意思。

    “怎么,你后悔没有好好上学了?”她浅笑着调侃。

    “饶了我吧,我可不想以后变成我爹那样。”裴舜钦仰面躺好,双手枕在脑后想了一想,又问乔景道:“你说当官有什么好的,书院里那么多人都想着考状元?”

    月影在两人说话间移离了床榻,乔景困意渐起,便闭着眼睛回道:“有人是为了功名权势,有人是贪恋红粉佳人,有人是想一展抱负肃清天下,也有人是为了家人的殷殷期盼。但是不管是为了哪个理由,事间不会还有哪桩事情比得上考状元方便,考上了就能集齐这些美事。”

    乔景这话说得有趣,裴舜钦追问道:“难道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当然也有啊,”乔景困得话都要说不清楚了,“你看古往今来那么多人进了朝堂,有几个能全身而退,又有几个能名留青史?身在其位就得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一刻不得松懈,那种滋味想来也应该是够受的。”

    裴舜钦越听越觉得乔景不简单,至少他觉得这些话不是能从一个普普通通的闺阁女子嘴里听到的。

    “那你说我该如何?”他问乔景。

    “唔……”乔景迷迷糊糊地答应一声,翻了个身睡着了。

    裴舜钦悄然一笑,觉得自己这话问得有点儿没头没脑。

    乔景说他要如何,难道他便要听她的话去做么?

    明明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日后应该怎样。

    乔景在寺里休养了四五天方和裴舜钦回到书院,辛九山外出,众学生好不容易有喘口气儿的机会,两人猜到书院里会鸡飞狗跳,却全没想到那儿已经乱成了一团。

    两人回到书院时正是中午休息的时候,乔景下山下得直喘气儿,回到房里刚喝杯了水,韩缙就一脸焦急地跑到了他们房间。

    “你俩可算是回来了。”韩缙一见他两似是如蒙大赦。

    韩缙神情疲累,裴舜钦觉得他的两个黑眼圈颇是好笑,便揶揄道:“难不成我们错过了什么好戏?”

    裴舜钦这时候还在玩笑,韩缙急得一跺脚。

    “你别笑了,宋师兄出事了!”

    宋衍出事了?

    裴舜钦和乔景讶异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宋衍之前的事情。

    裴舜钦不疾不徐地换上身干净衣裳,问道:“他能出什么事儿?是读书读傻了,还是看书看瞎了?”

    “只怕宋师兄再像这样没日没夜,不眠不休地读下去,迟早就会傻了瞎了!”

    韩缙着急地叹口气,将原委告知了两人。

    辛九山离去之时将书院暂时交给了宋衍照管,头两日宋衍还正常的很,但自三日前山下的樵夫给宋衍送了个东西后,宋衍就像着了魔一样开始读书背书,饭也不吃,水也不喝,更莫说管理书院众人了。

    宋衍平日待人严苛,所以院里的学生都和他不亲近。这回他突然发疯,大家没人管了乐得清闲自在,又有陆可明领头,闹得几乎将学堂翻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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