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仔细观察了陆洲好几天,几乎是无时无刻不在盯着他看,黑黝黝的眼睛里边放出的冷光令人诧异。

    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现。

    此时的陆洲是青涩稚嫩的,面对她直勾勾明晃晃的审视,也只是不自然地避开视线,尽管他知道这道露骨的视线并不指代什么,耳垂却还是悄悄泛红了,说话都不是很利索。

    他似乎想要询问什么,又在思索之间摇摆不定,最终还是吞下了所有疑惑。

    沉默寡言,锯嘴葫芦,没有必要就不吭声,这点倒是跟前世没有任何不同。

    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宁馨只能把那晚的经历当成一个离奇古怪的梦境。

    她怎么会梦到如此病态的陆洲?这完全不合常理。

    把疑惑压在心底,暑期悄悄溜过,在盛夏之际,修整了将近两个月的学生迎来了新的学期。

    这天早上,家里两位老人起得很早,宁馨下楼的时候,就看见他们已经穿戴整齐,坐在楼下的客厅里眼巴巴地张望。

    “囡囡,今天姥姥姥爷陪你去学校看看。”

    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没把拒绝的话说出口,而是面带微笑,跟在他们身后一同上了车。

    家中人丁凋零,女儿女婿又不常在身边陪伴,他们有时候也挺寂寞的,虽然精神世界富足,然而没有享受到子孙绕膝躺下的天伦之乐,总归是一件遗憾的事。

    十六岁的宁馨并不耐烦身后总是跟着两位老人,年轻的女孩渴望成长,渴望独立,想像鸟儿一样自由自在高飞,不想再像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出一趟门都要家长的陪伴。

    她却不知,有时候家中长辈并不是害怕她不能独立,而是太过寂寞了,总想为她做点什么,以缓解那种越来越大的虚无感。从这个层面来说,她反而成了他们的精神依赖。

    伤筋动骨一百天,她的脚还没完全好,走路走得多了会有些疼,因此速度很慢。下车之后,两位老人面面相觑,姥爷直接说:“我去问问保安该去哪里报到。”

    宁馨眨了眨眼。

    保安室那边已经挤满了人,腆着大肚子的保安大叔脾气暴躁,嗓门洪亮,指着某个方向大喊:“就在那里,初中部在那里报道,别问了别问了!绕过两栋楼就可以看到了!”

    “具体是在哪里啊?你们学校就是这样工作的?我们绕了好几圈都没找到报到地点!”

    被叨扰了一整个早上的保安非常不愉快:“咋啦?还要我一个个送你们呀?你们是神仙吗?需要一个个伺候着?路标不懂看吗?都什么年代了还不识字?”

    人潮汹涌,激愤中的家长差点和脾气暴躁的保安打起来,宁馨杵着拐杖,差点被人潮推搡倒地,一只清瘦有力的臂膀揽住了她的胳膊。

    “小心点。”少年的嗓音清亮中带着些许低沉,把她拉到了身后,对那故意推搡人的家长说道,“没有看到这里有人吗?推什么推?”

    推人的家长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被他护在身后的宁馨以及她手上的拐杖,反而指责他们:“一个瘸子,哪里不走偏偏往人多的地方挤,这能怪老子?老子身后又没长眼睛!”

    “你说什么?道歉!”

    陆洲直接拎起了他的衣领,黝黑深邃的眼睛迸发出些许凶狠的神色,转瞬即逝,快得连宁馨都没看见。

    “道你妈的歉!老子在道上混的时候你们还在娘胎里打滚呢!”

    宁馨不想再和这种人多纠缠,本来就是一句道歉就能解决的事,偏偏有些人想把问题复杂化。

    她直接从陆洲的旁边走出来,直勾勾盯着那人看了一眼,拿起拐杖往那人的身上一抵,往后一推。她使了些力气,那人一时不防,差点被推倒在地。

    “好了,扯平了。”

    少女的目光淡然无波,却充满了高高在上的傲慢和鄙夷,让人非常不舒服。

    男人脸色涨得通红,眼神变得凶狠起来,他正要趁机闹事,保安似乎察觉到了这边的情况,连忙出来把他带走了。

    老爷子老太太脾气挺好,然而看到这家长闹得那么凶,差点把人撞倒了还不道歉,非常不开心,要不是宁馨拦着,估计这会儿还有一场官司要打。

    “囡囡有没有事?”

    宁馨摇了摇头,两位老人才收敛了脾气,转头和颜悦色地看着陆洲。

    “多亏小洲了。”

    “没事,应该的。”

    他这副对待长辈彬彬有礼的模样,简直像极了前世带着面具的伪装,宁馨看了他一眼,直接杵着拐杖从他旁边越了过去,连一声道谢都没说。

    老头子轻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这孩子,就是这副脾气,嘴上不说,她一定在心里谢谢你了,你别介意。”

    少年不置可否,只微微一笑,笑容中多少带着些许无奈。

    近段时间不知为何她闹别扭闹得厉害,对待他的态度是越来越差,也越来越粗暴,还夹杂着狂躁和不耐烦,就像一只陷入了躁郁的猫,频频亮出尖利的爪牙。

    陆洲不知道自己哪里招惹了她,这些天行事都十分谨慎,却总是莫名踩雷,一来二去,他也渐渐意识到,或许不是他做错了什么,而是一开始就不受她的待见。

    是的,宁馨不待见陆洲,这是他一开始就意识到的,并非是娇娇小姐的故意刁难,而是从根本上否认他这个人,不想和他接触,不想和他有任何往来。

    多么令人无奈的结论。

    别说是在心里感谢他,说不定这会儿又在心里给他安排什么莫须有的罪名了。

    他想问问为什么对他那么差,即便是明面上的虚伪的客套都做不到,问询的话刚刚到了喉咙却不知道怎么吐露出来,只能任由这种状态继续下去了。

    他的心里隐隐有一种预感,无论他如何询问,都不能得到真实的答案。既然无法得到真诚的回答,还不如一开始就不问,免得徒增尴尬和烦恼。

    这里的景观设计和建筑布局确实令人眼花缭乱,据说是一个知名规划师校友负责规划的,弯弯绕绕的,小路尤其多,藏着很多规划师不为人知的小心思,也唯有对学校有很深感情的人才知道这些,寻常人也只能感慨漂亮是漂亮,可是太绕了,稍有不慎就会在幽静的地方迷了路,而这时候又没导航,难怪不少家长很懵。

    宁馨并不需要别人引路,杵着拐杖,一步步走到了教育处楼下。

    整体上是记得的,然而落实到实处,隔了二十年的时间,许多细节早已模糊不清,究竟是在几班,班级教室又是在几号楼的第几层,记忆早已是七零八碎了。

    她站在榜前张望,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名字是根据姓氏首字母来排的,L和N就隔了一个字母,班上没有姓以M为首的同学,陆洲就排在她前边。

    这也是她的一个小发现。前世的这时候根本不认识这号人,她找到自己的名字后就立刻跑了。

    姥姥姥爷看到了两人的名字并列在一起,表现得非常高兴。

    “我还担心你的腿脚上课不方便,现在和小洲分到了同一个班级,也算是多了一个同伴。”

    陆洲也有些诧异,心头涌上一种不知名的感觉,他们的名字靠得很近,他就排在她前边。恍然间,似乎有一种错觉,他们的名字也曾如此亲近,只是不知是在什么地方,后来又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两人的名字又被分割得很遥远,中间是一大段无声的空白。

    他皱了皱眉,很不喜欢这种空虚的感觉,微微侧头,看了看少女平静优美的侧脸。

    她似乎一点都不惊讶,淡淡地扫了一眼,视线又往下移动,直到最低端的Z字母那栏,嘴角终于露出了微笑,似乎变得很高兴的样子。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露出如此真心实意的笑容,整个人仿佛都沐浴在一层温暖和煦的光晕中。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了一个名字,赵初阳。

    宁馨看到了自己想看的,对着两位老人说些什么,拉着姥姥的手,刚要转身离开,就听到一阵充满惊喜的少年音传来:“馨馨!我终于等到你了!”

    她转头看去,看到了少年元气满满的笑脸,一身小麦色的健壮有力的肌肉,英俊挺拔的脸庞,略带棕色的卷发浮动着金灿灿的色泽。

    她疑心是不是听错了,歪着头看了他一段时间,就惊恐地看见这人弯着嘴角笑了笑,把书包往肩膀上一带,像一头健壮挺拔的小牛,迈开长腿往她这边跑。

    她丝毫不怀疑,这人是想冲过来抱住她,陆洲察觉到此人的意图,立刻挺身而出,把她拉到了身后。

    陆洲紧紧盯着不速之客,面色不善发问:“你做什么?”

    两人身量差不多,区别在于陆洲的身材单薄些,少年的显得健壮挺拔些,两人的视线胶着在一起,不知为何,宁馨居然能够感受到这种对视里传出的火光,充满了硝烟的意味。

    少年看了看陆洲,继而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朝着藏在他身后的宁馨露出了灿烂的笑脸,还对她摆了摆手。

    “馨馨,才过了一个暑假,就不认识你的男朋友啦?”

    ——————

    bo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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