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会有事。闵翀不理会,背着萧彧一直往山下冲。

    山脚处,裴凛之的马正在悠闲地吃草,萧彧说:好了,现在没事了,放我下来吧。凛之还没回来,你去看看他们。

    闵翀放下他,抬头朝山上看了看,一高两矮三个黑影已经快速奔下山来了:不用去了,他们回来了。

    裴凛之飞奔跑到萧彧面前,单膝跪下:郎君,我来迟了,让郎君受惊吓了。你的脚怎么样?他弯下腰,将萧彧的右脚抬起来,仔细检查。

    萧彧的右脚扭伤了,他用足尖点地,一手扶着孟洪的胳膊,此刻被裴凛之以这个姿势双手捧着,有些不自在:没事,可能就是脱臼,你帮我正一下骨。

    裴凛之将他的脚轻轻放下,然后说:我带郎君去看大夫。说完起身,将萧彧抱上马背,自己也翻身上了马,说:你们先回去,跟升龙湾的事还没完,等我回来处理。说完一夹马腹,驱马离开。

    几人看着他们消失在夜幕中的背影,孟洪说:走吧,我们回去。七爷,让你受惊了。

    窦七爷摇头:我没有事,我们村那群畜生简直是无法无天了,让你们受惊了。

    几人回到家中,闵翀做主,安排窦七爷住进主宅的厢房里。窦七爷没想到萧彧家这么阔气,这好几座大瓦房都是他的,而且真还养了上百个人。他相信萧彧说的没错了,他不缺钱。

    马背上,萧彧坐在裴凛之身前,夜风在耳畔呼啸而过,他说:凛之,这时候已经关城门了吧?

    那就叫开。裴凛之说,对不起,郎君,我没保护好你。

    萧彧说:不怪你,是我自己太心急了,本来吉海说要等你回来一起去。我觉得带上闵翀和吉海,问题应该不大,没想到升龙湾那帮人真的会动手,至于嘛,有多大的仇恨,几十年了都还喊打喊杀的。

    明日我就去将他们全都狠狠教训一番。裴凛之面上带着寒霜。

    萧彧叹气:他们也是一帮穷苦人,生活也不容易,怎么人穷起来志气就那么短呢。听说我不缺钱,就开始敲诈勒索。我怀疑今天要是被他们抓了,就会绑架我去勒索钱财。

    他敢!谁敢动你一根毫毛,我就让他死无葬身之地!裴凛之咬牙切齿地说。

    萧彧对升龙湾那帮人怎么处理实在是头疼,一群目无王法的刁民,但是也罪不至死,何况法不责众,那么多人都参与进来了,真是个大麻烦:你说怎么处置他们?

    裴凛之冷漠地说:打,打到服为止。

    萧彧说:是该打。但也要有章法,他们人比我们多得多,我们的人都训练过,打起来应当不会输,但如果混战的话,就难免死伤,我们的人也不可能完全没事。而且这仇恨将会越结越深。

    裴凛之说:那就去叫阵,打擂台,打到他们升龙湾的人心服口服为止。永世都不敢招惹白沙村的人。

    萧彧同意这个法子:可以。其实他还挺想收服这帮刁民,那村子起码比白沙村大了一倍不止,人丁兴旺,也就意味着大量的劳动力,在生产力低下的年代,人力就是生产力,都拖来垦荒,几百亩地都不用愁了,完全可以做个安心的大地主。

    裴凛之其实也有差不多的想法,既然升龙湾的人如此彪悍,若是都征来练兵,将来就是一支骁勇善战的队伍,所以必须要把他们收拾得服服帖帖。

    到了崖州城,城门果然已经关了,裴凛之去叫门,门卫当然不肯开。崖州城到点就关门,除非上级下命令,才能开门。

    裴凛之在城下朗声说:叫人去刺史府找薛钊请示,就说裴凛之要进城看病,要求开城门。若是有耽误,贻误病情,我唯你们是问!

    守城的听见他直呼刺史大人的名讳,也不敢耽搁,一溜烟去请示上级了。

    裴凛之不满地说:薛钊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山贼和海贼都已经伏诛了,怎么还把城门关得跟个铁桶似的。

    萧彧苦笑:也不怪他们,他还得提防赛人呢。

    很快,城门就开了,都没去请示薛钊,因为城防官就认识裴凛之,两次剿贼都是这位小公爷立了头功。城防官还亲自过来迎接他们,裴凛之也没多跟对方寒暄,打了招呼,一溜烟去回春堂找大夫去了。

    萧彧看到回春堂,忽然想起来,自己赶紧得送两个人过来学医才行。

    第41章 学医

    萧彧脚踝扭伤情况不算严重, 大夫给他正骨之后,开了点外敷药,嘱咐这段时间少走动多静养。

    看完病后, 萧彧跟回春堂的大夫提起了收徒的事:叶大夫收徒吗?

    叶大夫抬眼看了萧彧一眼, 萧彧已经是医馆的熟客了,他不好直接拒绝, 便说:收,但是我对徒弟要求极高。

    其实他不收外人为徒,都是父承子业, 毕竟有这样一门手艺, 就不担心子孙以后衣食无着, 任何情况下,大夫都不可能饿肚子。

    萧彧问:叶大夫说说你的要求。

    叶大夫捋着胡子沉吟片刻:要聪明的,手脚勤快的,能识字算数的,看得懂药方。

    萧彧笑了:正好, 这些我们都会。

    叶大夫以为他要学医,赶紧又说:年龄不能超过十二岁,太大了接受能力慢。

    那明日我送几个孩子过来让叶大夫考校, 要是能通过,叶大夫就留两个吧。我们可以出学费和生活费。萧彧说。

    叶大夫愣了一下:医术不过是末流小技,郎君身份高贵,贵府中人何至于需要学这个。

    萧彧明白过来, 他不愿意收徒呢, 便笑道:医术可不是末流。医者悬壶济世, 仁心仁术, 正是天下受苦难百姓的救星, 为医者父母心,是最值得世人尊重的。我想送家中孩子来学医,是因为崖州实在是大夫稀缺,尤其是偏远地区无医可求,各种巫医横行,谋财害命,叶大夫难道不想为医术正名,将医术发扬光大?

    萧彧这席话说得叶大夫无可辩驳,因为帽子戴得太大了,他说:那明日便送来瞧瞧吧。

    萧彧拱手:多谢叶大夫仁心。

    出门的时候,裴凛之将萧彧抱起来,萧彧红了脸:扶我走就好了。

    裴凛之不说话,抱着他出了医馆,放到马背上,自己坐在他身后,然后骑马出城,守卫老老实实地放人出去,还附赠了一个松油火把。

    天黑路不好走,两人便驱马慢慢走回去。

    萧彧被裴凛之拥在怀里,后背贴着一个暖烘烘的胸膛,萧彧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和断断续续落在颈脖处的气息。甚至随着马儿颠簸,裴凛之的嘴巴和鼻子还时不时能触碰到他的脖子和耳朵。

    这也过于暧昧了点,萧彧红了耳朵,无处可避,自己的心跳也止不住加速起来,他清了一下嗓子,找话打破沉默和尴尬:叶大夫似乎不太愿意收徒弟。

    裴凛之说:只是不愿意收外人罢了,想是怕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萧彧说:如果大夫都这么想,那就太不应该了。有几个大夫的祖先是自创的医术?不还是跟师父学的。师父教了他,是让他救死扶伤,开枝散叶,帮助更多人的,而不是成为他的家传密学。他要是死捂着医术不放,就证明这人医德不行,而且医术也不会进步。这世上,医者和师者是最不能藏私的,如此人类才能进步,世间才能变得越来越好。

    裴凛之内心的喜爱之情几乎就要冲破胸膛,他竭力控制住自己往萧彧脖子上亲吻的冲动,将人拥紧了些:如若人人都似郎君这般无私,何愁我大安国不强盛。天底下,还有比他的殿下更伟大无私、高瞻远瞩的人吗?他的殿下若不能做天子,天理何在!

    萧彧又问:你说送谁去学医比较合适?吉海超过年龄了。

    吉海不行,他得跟在郎君身边。今天表现还不错。裴凛之直接否决了,吉海是当殿下的侍卫培养的。

    萧彧想了想:思归其实也不错,这孩子聪明,但是孟大哥会让他去学医吗?

    回去问问他。

    也行,回去问问孩子们,有没有愿意学医的,没有就我来挑吧。萧彧一向都尊重他人的自我意志。

    回到家,大家已经坐在篝火前听孟洪上课了,见到他们回来,大家都停下来嘘寒问暖,嚷嚷着要去升龙湾给萧彧报仇。

    裴凛之说:仇肯定是要报的,回头我会安排,你们继续上课吧,我和郎君都还没吃饭呢。

    吃完饭,萧彧让裴凛之背自己到篝火边,扶着桌子单腿立着给大家上课,站累了就坐凳子上休息一会儿。他带病来授课,令众人心中十分不安,都纷纷劝他去休息。

    萧彧说:只是脚扭伤,又不是卧床不能起了,不打紧。轻伤不下战场。他把火线两字给改了。

    孟洪在一旁说:萧郎君带病给大家授课,你们更要认真听课,才对得起他的教诲。

    孟洪这话一说,众人都变得格外安静,再也没有三心二意的人了,全都聚精会神地听萧彧讲课。

    窦七爷刚到白沙村,就感受到了迥然不同的氛围,这里的人不像升龙湾的人那样愁眉苦脸、暴躁易怒,人们脸上带着平和的笑容,彼此间热情又客气,孩子们更是彬彬有礼,见了长辈都礼貌地打招呼,这里的人好像不知道什么是愁苦似的。

    而且白沙村竟然还能读书识字,还是主家亲自给大家授课,受伤了也不休息,半点也没有主人的架子。这种事情,窦七爷纵使纵横四海,见多识广,也未尝见过听过。这个萧郎君,真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日后必定成大事。他觉得,自己来白沙村是来对了。

    上完课,萧彧先是征询了孟洪的意见,问他愿不愿意送孟思归去学医,孟洪非常愿意,他说:若是能学医,那便有了一技之长,以后就再也不用担心他会饿肚子了。

    萧彧说:你同意就好,那我就去问他自己的意见了。其实还要送到医馆去让叶大夫挑选,最多只能留两个,也可能一个都不留。

    那也不打紧,总之是个机会。孟洪说。

    第二日,裴凛之在晨间训练时就宣布了一件事,晌午过后要去找升龙湾的人算账,让大家都安排好自己的事,下午都要去。

    所有人都义愤填膺,摩拳擦掌,这升龙湾的人欺人太甚,当他们白沙村没人吗,居然敢欺负他们萧郎君,非要将那群恶棍打得满地找牙。

    朝食之后,萧彧也在课堂上宣布了选人去学医的事:年龄符合条件,愿意学医的举手。

    一时间,孩子们都有些茫然,孟思归问:郎君,去城里学医,是不是就不能回来了?

    萧彧说:去学医的话,吃住就都在医馆了,要帮助师父煎药磨药,还要照顾病人。学汤头,看医书,跟师父学怎么看病救人,学成了,以后就是能救死扶伤的大夫了。

    那些流浪过的孩子都知道大夫有多体面,会医术,不仅能赚钱,有钱人见了都客客气气的,出门坐轿子,实在是神气得很。但是学医也就意味着要离开家,离开大家,没有人愿意舍弃这里的生活。

    萧彧见大家都沉默不语,知道他们好不容易安顿下来,不愿意舍弃现在安定的生活,便说:可以跟师父商量一下,过段时间回来一两天。

    孟思归又问:老师,要学多久呢?

    萧彧说:学无止境,当然是活到老学到老。但是去医馆学徒,得看师父什么时候让你们出师,三年五载总是要的吧。否则学艺不精,下错药开错方,那就是人命关天的事。

    他这一说,大家越发退缩了。

    萧彧说:大家是不是不想离开家,离开爹娘、兄弟姐妹和朋友们?老师都能理解。但是我为什么要让人去学医呢,你看我们这么多人,没有一个人懂医术,离州城又那么远,万一有个急症,来不及救治人就没了。

    这时有个孩子举起了手:老师,我去,

    萧彧看着那个叫王小满的孩子,他的妹妹就是今年春天突发急症没的,当时是夜里发病,也没来找他们,等到天亮了,才发现人已经快不行了,送到回春堂已经迟了。

    萧彧点头:好,小满算一个。还有人自愿去的吗?如果没有,我便来点名了。点了名也未必就会去学医,因为师父还会考校。

    他话音刚落,又有两个孩子举了手,一个是孟思归,一个是闵翀带回来的叫长生的流浪儿。萧彧满意地点头,又点了四个人的名字。

    裴凛之将几个孩子用马车拉着,送到了医馆,路上嘱咐了,都得好好考核,不能给郎君丢脸。一些本来想随便应付考核的孩子听见是丢郎君的脸,顿时打起精神来,不敢再大意。

    叶大夫正在坐诊,看裴凛之这么快就将人送来了,也没多说什么,便让自己儿子给几个孩子出考题。

    先考几段汤头歌,每个孩子熟读背诵一段时间,然后给他们纸笔默写出来。

    这一轮淘汰掉了两个,小满因为记错一个字被淘汰掉了,孟思归和长生都通过了第一轮考校。

    第二轮是磨药。又有两个孩子被淘汰掉了,因为磨得不够细腻。孟思归本来是个跳脱没耐性的性子,不过这一年来跟着他爹做珍珠植入手术,性子被磨得沉稳了许多,做事也细心多了,所以这一关也过了。

    第三轮是辨药,给他们十味药材辨认形状和味道,然后再加入两味药,让他们挑选出来。其实这题非常为难人了,毕竟都是从未接触过医药的孩子,哪能看一会儿就都记住的。

    但孟思归凭借着读书三遍就能背诵的天赋,愣是将这些药材准确无误地记了下来,并出色地完成了考校。另外两个孩子略差一点,都挑错了一味药。

    叶大夫看了看结果,指着孟思归说:这孩子留下吧。

    裴凛之说:叶大夫,我们郎君说至少要留两个,他们一起也好有个伴,而且两个孩子一起学,有了比较,学得也更用心一些。我看你要么再留一个吧,长生和阿昌都很不错

    叶大夫看着裴凛之,然后伸手点着个子更高一点的长生:那你也留下吧。

    裴凛之拱手道谢:我领他们先回去收拾东西,与家人道个别,明日一早就给叶大夫送来。

    叶大夫挥挥手,也懒得多说什么,孩子们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出了医馆的门,到了外面,才敢大口呼吸。

    上了马车,有人欢喜有人愁。欢喜的是没有被选中的。发愁的是则是孟思归和长生,从明天开始,他们就要告别所有的亲人朋友,住到州城来了。以后就再也不能大家一起练武一起上课了,也吃不到萧郎君隔三差五想出来的零嘴了,真是越想越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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