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才悠悠醒转过来。

    赵长宁脖颈上还缠着雪白的纱布,披衣下了床。那少年眼睛还是红的,手抖着将皱成一团的大红的官袍穿在了身上,极为认真且用心的,手指一下一下抚平了上面的褶皱,又将歪斜的官帽捡了起来,仿佛便能装作什么都不曾发生,然而昨夜滚落一地的明珠终究还是灼伤了眼睛。

    常平守在外面,只看到一道红色的影子打开了帝王寝宫的门。

    那少年看了常平一眼,朝着常平鞠躬作揖,昨夜他伤了自己的嗓子,还缠着厚厚的纱布,背脊挺的笔直,他终于还是没有戴他的官帽,只捧在手里,脚下踩着细碎的雪花,离开了皇宫。

    常平恍然觉得,昨日那个在雪中如同太阳一样的孩子,已经死去。

    赵长宁这一去便病倒了。本便带伤离开,人又在雪里着了凉,告了假,许久不曾上朝。

    后来,远在西北的秦王收到了宫中放粮的消息。

    当时的秦王也不过十几岁,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不知道兄长对他和他母族的忌惮,也不知道那封薄薄的信笺背后的事。

    再后来,天子的案上已经累了五道自请贬谪的折子。

    这五道折子最终被暴怒的天子砸到了赵长宁的脸上。坚硬的奏折划破了脸。

    “自请贬谪?赵长宁啊赵长宁,你可真让朕刮目相看。”

    赵长宁没有说话。

    过了良久,天子冷声道,“滚回去治好你的脸,别让朕看着倒胃口。”

    赵长宁面无表情,哪怕脸上还淌着血,也不曾觉得疼。

    “长宁。”皇帝声音软了下来,英俊的眉目在看着他膝下跪着的年轻臣子时带了几分柔和,言语带着诱哄,“跟着朕,要什么都给你。”

    跪在阶下的少年终于摇头。

    “陛下,臣什么都不要。”

    皇帝低声叹息,当初那个对他带着敬仰和濡慕的孩子,终于还是被他毁掉了。

    第八章 丹砂

    那时候赵长宁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上,往后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他递上去的折子一道道被退了回来。

    皇帝放纵流言四起,瞧着赵长宁的眼神一日深过一日,只等着他的猎物崩溃,自投罗网。

    建安十六年,当时的内阁首辅陆泽海贪污了整整几百万两黄金,皆是朝廷的赈灾款,此事被密奏到了皇帝面前,内阁此时已开始腐烂,只经此一事,加重了皇帝处理内阁的决心,然而处置陆泽海事小,取缔内阁却非一朝一夕,甚至非一代君王可以做到的事情。

    于是当时的翰林院大学士林汾向皇帝奏道,“陛下,重病无需猛药,只需要一剂毒药。”

    皇帝遂明白。

    “可有合适的人选。”

    林汾便推荐了他翰林院的学生。

    “赵长宁。”

    皇帝脸色沉了下来。

    “长宁是年轻士子里,无派无系,真正您提拔上来的人,陆泽海早年曾拜于崔家老巡抚门下,深受恩惠。此人虽狠毒,却也记恩,若是别人,只怕还没踏进内阁便已死于非命了。”林汾躬着身子许久,才听见陛下的声音,已分辨不清喜怒,“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学生的意思?”

    林汾跪地,“陛下圣明。”

    既然是赵长宁的主意,于是皇帝便宣了赵长宁来见。

    少年一身青色的官袍,立在长阶下,便如同拔节而出的青竹,背脊笔直,容貌俊秀,只一双漂亮的眼睛再没了当初乍现的光彩,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沉默,安静,死寂。

    皇帝瞧了眼赵长宁。

    “这就是你给朕的答案?”

    赵长宁跪了下来,“臣愿为陛下分忧。”

    “赵长宁!你这是在逼着朕做选择?”

    皇帝的声音在这高高的庙堂之上徒然大了起来,眼神阴霾的看着阶梯之下的赵长宁。

    “臣不敢。要一个床笫间的玩物,还是一个于社稷有功之臣,全在于陛下。”

    赵长宁抬起了头直视着皇帝,一字一句的道,灰色的眼底隐隐约约透出了几分鱼死网破的执拗。

    没有人知道皇帝此刻在想着什么,他只是看起来漫不经心道,“你可知道历代以来的孤臣,都是个什么下场?”

    “前朝司马氏,判以车裂,挫骨扬灰。”

    皇帝的眼神终在少年身上一寸寸的逡巡而过,仿佛从来不曾认识过赵长宁般。

    赵长宁便一直跪着,直到跪到眼前发昏,上头一本折子砸了下来,“滚吧,朕不缺玩物。”

    赵长宁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一个头磕下去,却没能起来。

    皇帝只看着阶下的人没了动静,喊了声常平,常平近前,只看见新科状元郎跪在阶下,额上汗湿一片,竟是生生跪晕了过去。

    赵长宁清醒时,已经在赵府了。

    那时候赵家夫人尚在老家,只赵茗一人尚不知事,跟着赵茗在京城住着,柔软的小手碰触到了赵长宁的额头,小声道,“哥哥被人抬回来,我害怕。”

    赵长宁紧紧搂着赵茗,赵茗觉得肩膀上湿了一片,再瞧了瞧赵长宁,却从那张俊秀的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

    建安十七年,赵长宁入内阁。同年,他翰林院的老师林汾辞官回乡。此后赵长宁便归于内阁首辅陆泽海一派里。

    内阁八年,终于将曾经干干净净的少年磨洗成了双手染满血腥的奸佞。

    到了建安二十五年,一时权倾天下的陆家被抄,四五百口人悉数流放岭南。

    据闻陆家被抄时珍宝遍地,满屋子的夜明珠煜煜生辉。

    陆泽海临行前镣铐加身,赵长宁前去送他,这位半生风霜富贵并行的首辅对他摇头笑道,“后生可畏啊,老师当含笑九泉了。”

    他口中的老师,正是赵长宁的外祖父。

    赵长宁端端正正的跪了下来,对着陆泽海的背影磕了好几个响头。

    陆泽海对不起天下人,却没有对不起赵长宁。

    没有一个人知道,所有上达天听的证据,均由赵长宁一手所呈。

    建安二十五年冬,皇帝病重,不顾朝野非议任命赵长宁成为内阁新的首辅。

    赵长宁成为首辅的那一天,曾踏过五个被皇帝当场杖毙的言官的尸体。

    病重的皇帝冷笑着,“外头那群蠢货,只看的到当下。”

    赵长宁跟在皇帝身后,不发一言。

    皇帝摇了摇头。曾经英俊的帝王也在岁月的磨损下两鬓略泛起了白色,神情肃冷深沉,转头看向赵长宁的时候又显得有几分柔和。

    皇帝似乎想摸一摸赵长宁的发顶,赵长宁微微一侧,皇帝的手落了空。

    这一次帝王没有勃然大怒,只是眯着眼睛,细细瞧着赵长宁,“只要你还戴着这顶官帽,就忘不了以前的事,是不是?”

    常平躬身捧着酒杯,身后还跟着几名身着飞鱼服,腰挂着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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