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人出去后,楚曦方才拍着胸脯缓出一口气,她知道短时间内阿兄该是不会再与她询问什么。

    还好还好,此番她算是成功地将人给糊弄过去了。

    当然,虽然知道他不会再问些什么,但她心里头也是如同明镜一般地晓得。

    他虽面上不会再问,只暗地里派人去秘密查探怕是少不了,但就算是阿兄当真暗里派人去查了,她也不带怕的。

    来到一路上,她都有命人抹去踪迹,那些踪迹被抹得彻底,旁人压根就查不出什么来,退一万步讲,纵是会查出来,那也不可能是一时半会儿的。

    要真查出来,他们怕是都会帝都了。

    而若回了帝都,有阿翁在背后给撑着,那自然是什么都无须怕的!

    想清楚了事由,楚曦心中一松,不似先时紧张担忧,而一旦松泛下来,便也自由闲心打量着她如今身处的大帐了。

    营帐之中,别说是阿翁那精心为她而备的朝阳阁了,便说是普通的客栈旅舍也是比不得的,粗简的很。

    整个营帐里头,除了她身下的木板床,与前头的案桌沙盘之外再见不得其他。

    杏眸扫过案桌与沙盘,眼睫微颤,楚曦手下攥着被褥的力道骤然一紧,她眼眸微垂飞快地掩去了其中转瞬即逝的黯然与心疼。

    阿兄他原本该是帝都年轻一辈的郎君之中,最最恣意飞扬的。

    他是太子之子,身份尊贵。

    本该住在东宫里头最最奢华的殿宇之中,每日盖着锦缎制成的被褥醒来,用着玲琅满目的菜肴。

    时不时得空了,再与那些公子哥儿们打打猎,赛赛马,过那种万人羡慕的衣食无忧,婢仆环绕的生活,而不是如现在一般……拿性命苦守于此贫瘠苦寒之地。

    有时她亦时常会后悔当初的决定,如今见了这军帐之后苦涩悔意尤甚。

    其实,阿兄很不必对她如此好的,他,从未欠她什么。

    与长兄不同,她与阿兄并非是一母同胞。

    阿兄之母不过是东宫之中一名连皇家玉蝶都无法上得的宫婢万氏。

    幼时偷摸出宫玩闹时,路过御花园也曾听过几个偷闲谈天的嬷嬷说起过她。

    万氏出身卑微,刚开始的时候也不过是东宫里头极为不起眼的一个小宫婢,但是后来不知为何竟是骤然间得了太子恩宠,且一次承宠便得孕,得封宝林,如此也算是真正地苦尽甘来,麻雀飞上枝头了。

    不过,万氏自封宝林之后,并不得宠,甚至太子也就是她阿爹对人家的态度可以算得上是厌恶,至使在得知自个儿有个名为楚渝的庶兄之前,她从来都不晓得东宫还有那样一个被人遗忘是万氏宝林。

    而等她知晓的时候她却是已经于阿翁身前受教,每日学习的时间尚且不够,哪里去管这些事由?

    再然后,便是再次看到她这位庶兄在东宫偏僻的角落里与他娘亲烧纸钱。

    从几个嬷嬷们很是隐晦的话语之中,楚曦也能够猜得几分隐情。

    万宝林承宠是因他阿爹遭了人算计阴差阳错至使,那时太子与太子妃之间夫妻情深,且正值太子妃有孕,地位稳固,帝都之中有人羡慕,便自也有人妒忌。

    妒忌生恶,方才有了万宝林。

    实则若当真要说起来,万宝林其实也是个受害者,但是她却也是真真切切地使她阿爹阿娘之间的情感有了裂痕,她的阿娘能够让自己大度地将万氏收入东宫,却无法强迫自己轻易原谅丈夫在自己孕期的背叛。

    于是乎,夫妻之间的感情在很有一段的时间里是寒凉如冰的。

    也是因为这样,阿爹便很是厌恶破坏了自己夫妻感情的万宝林,便是连同她肚子里头的孩儿也带了迁怒,格外漠视不喜。

    而宫里头的人最是看碟子下菜,也最势利。

    万宝林不得宠,他们自然也如墙头草一般奉高踩低,见阿爹漠视不管之后,也就做得更加没有顾忌,这也就导致知道万宝林死后,外人方才知晓阿爹原来还有一个儿子存在。

    按理来说,阿兄与她本不是从一个娘胎里头出来的,她深受圣宠,又有一个与之敌对的嫡子兄长,只要她活着,她便是长兄得到圣宠的最大助力。

    若他是个有野心的,便是不想方设法除去她,对她也该是厌恶漠视才是。

    便是在外人看来也应是如此。

    可是,实则在楚曦心中,阿兄与长兄并无差别。

    更甚,她在阿兄面前才最爱撒娇卖乖。

    虽然那个时候尚且年幼,但是在那时她便知道,有些事论是于长兄面前如何撒泼打滚那也是没法的,但若是在阿兄面前,只要是她说了,便是要将天给捅塌喽,她的阿兄也会乐呵呵地给她善后。

    只要她想,只要他有。

    虽床旁燃了盆碳,但楚曦还是觉得有股透彻心扉的凉意。

    她望着炭盆中滋滋不断冒出的火星子,伸手紧了紧自己身上的披风。

    南阳先生来帝都前,她曾只身一人悄悄去寻了阿兄。

    月夜下,小小的身子提着一柄宫灯在寒风凛冽,阴森可怖的冗长宫道中穿梭,若说不怕那是不可能的,那时的她也不过是一个比常人稍稍聪慧一些的小姑娘罢了,再如何聪慧那也终究还是个尚于稚龄的小姑娘。

    那个时候,她不仅怕前方黑漆漆,看不到头的宫道。

    心中更怕的是,接下来她要与阿兄商谈的事由。

    若成了,她于阿兄终身愧疚,若不成......她于阿兄之间多年的兄妹之情便也算不得不到了尽头。

    无论成败与否,愧疚与伤怀痛心,她都不会后悔,也,不能够后悔。

    因为她不能退,若她退了,多年之后的结果便不难预见。

    兄弟阋墙,阿爹东宫之位不稳,南楚国本动摇,介时不是她亲友横死,便是他国趁虚而入,整个南楚血流成河,生灵涂炭。

    回到政和殿之后,她面无血色,身子冰凉,吓坏了不少人。

    论是谁问她话,她也呆呆地不知回答,只愣愣地望着政和殿五九台阶之上盘龙缠身金芒闪闪的龙椅,杏眸之中的晶莹一颗颗无声跌落,可是把阿翁他们给吓得够呛。

    当晚,她就发起了高热,意识昏沉,梦魇加身沉睡不醒。

    在那无尽的梦魇之中,是她跪于阿兄身前面色冷漠的情景,如是往复循环,便想是戏台上的折子戏一般不断反复上演不知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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