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之中想来是最闻风而动的。

    数月来,政和殿虽然如铁桶一般,未曾传出任何的消息,但宫里头聪慧的,心中也早有心思,言行举止都变得格外小心谨慎。

    不说其他,便说他们朝阳阁数月来几乎也是闭门不出。

    也幸好,先时有下毒之事顶着,外头又有今上亲派的侍卫守着,也没有什么不长眼的敢贸然前来,故而也算是清净。

    安嬷嬷抬了眼皮子,小心地瞅了楚曦一眼,幕篱薄纱之后的女子面容朦朦胧胧,瞧不清明,她眉宇之中尽是掩不住的担忧之色。

    她是看着小殿下长大的,也是眼见着今上一点点将当初那个襁褓中的孩儿手把手养大,在朝阳阁建成之前,小殿下可谓是在政和殿中由今上亲自养护,吃穿住行,读书教字,那是事无巨细,近乎是从未假手与人。

    身为旁观者,没有人能比她更能够看清这祖孙俩之间的深情厚谊。

    若是,若是今上当真......她根本无法预想小殿下该是何等的反应。

    心中不由一叹,安嬷嬷不住在心中低叹一口气,摇摇脑袋,今上与小殿下福泽深厚,必然有长生天护佑,一定会安然的。

    她看着楚曦欲言又止,双唇微动,但最终到底是什么也没有说。

    千盼万盼好容易盼会了自家主子,朝阳阁中的一应婢子舍人今日个个都喜气洋洋的,格外欢喜卖力。

    “殿下,这件金丝蜀锦双福葫芦长摆宫裙如何?”碧荷拿着裙子展在楚曦眼前,“这是尚衣局前不久才送来的,殿下若是穿了定然好看。”

    鹅黄宫裙上的绣纹精致,与彩线并绣的金丝闪闪发光,最绝的是这裙身上缀满了圆润莹白的东珠,尽显奢华。

    楚曦只看了一眼,便越过它,看向了碧荷身后婢子手中的月白银丝襦裙,伸手指了指,“它吧。”

    碧荷扭头一看,瘪了瘪嘴。

    她看看那襦裙,又瞧瞧手中的宫裙。

    那件襦裙哪里有她手中的这件好看嘛!

    心中虽如此想着,但她到底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反正她家小殿下怎么穿都是好看的,碧荷如是一想,心中的那丁点不适尽数退去。

    换好衣裳,楚曦又选了一只白玉凤头钗。

    碧荷拿着一只赤金六穗步摇在楚曦盘起的发髻中比划,但比划半晌,她也没有舍得下手,不甘地瞧着多一分发饰则显累赘的发髻半晌,最终到底是泄气放弃。

    楚曦望着琉璃镜中模样姣好的姑娘。

    青丝半挽成髻,发间玉簪清丽莹润,但她的眉宇间却似是笼了一层薄雾青山的淡愁与隐忧。

    琉璃镜是陈国之物,一路送到南楚帝都,遥遥千里便说一路上耗费的人力物力也是常人所不能够想象,故而其价值自是无法估计。

    整个南楚只有两面。

    一面在太后的手中,一面在朝阳阁,便是连皇后都不曾有。

    透过琉璃镜,楚曦看了眼身后八宝阁上的珊瑚。

    当初与之一起被阿翁送来的,还有八宝阁上的那件足有成人一臂长的珊瑚摆件。

    琉璃镜珍贵,然,如此大的珊瑚摆件却是更甚,可以说便是南楚国库之中也难寻能与之相较的,如此圣宠绝无二两。

    杏眸微动,楚曦静静地望着镜中的自己久久无言,一旁的碧荷等人见她如此模样也不敢轻易上前打扰。

    半晌楚曦闭了闭眼,起身,“走吧,去政和殿。”

    “是。”

    看着一行人消失在门口,安嬷嬷抚着胸口满脸愁容,她一把抓过一名婢子,“你去宫门口瞧瞧三位嬷嬷回来没有,若回了让人立时回来,若不曾便在宫门口候着。”

    婢子见安嬷嬷黑沉着脸,自然是不敢轻慢,立时便快步而去。

    今日好巧不巧,除了安嬷嬷留下当值之外,其余的三位嬷嬷都出宫去了。

    眼下这个当口,安嬷嬷只能盼着自家的三位老姐妹能快些回来,她这眼皮子直跳得呀,实在是胸口惴惴,坐立不安。

    小殿下这就往政和殿去了,若是有个万一,那……

    便是这般想想,安嬷嬷都直觉心头发凉,须知道,小殿下的身子可是弱得很的,幼时一个不小心受了凉转眼便能够发了大病,就是如今……

    安嬷嬷想起方才楚曦除去幕篱时的面容,眉宇之中是说不尽的担忧愁绪。

    虽是特特用了胭脂挡着,或是能够瞒的过碧荷等人,但那胭脂下的惨白与眉宇间不觉显露的疲累之色,却是万万瞒不了她的。

    安嬷嬷悔不当初,早知如此,便不该叫三位老姐妹在今日出宫的。

    若是她们在了,她或也不会如此忧虑。

    安嬷嬷在门前来回踱步,而后猝然抬头,像是想到什么一般,一把快步出了院子,来到宫门前。

    她看向驻守宫门的侍卫,问道:“方才除了小殿下之外,可还见得有什么人护送小殿下归来?”

    虽然身处宫闱,但是定安郡王今日回都督消息,她也是大抵晓得的。

    安嬷嬷看着楚曦长大,她自然是比旁人多知道些许事由。

    比如,定安郡王与小殿下之间的关系并非是与外人言说的那般紧张,毕竟库房里的那些东西都不是假的。

    既然小殿下是今日回的宫,安嬷嬷便猜想着该是郡王殿下带她回来的。

    自然,她心中亦是如此期盼着的。

    两名侍卫相互对视一眼,最终对安嬷嬷点了点头,“是郡王殿下送公主回来的。”

    安嬷嬷闻言,双眼一亮,“你赶紧去东宫一趟,去寻郡王殿下,让他赶紧去政和殿看看,便说是陈公公寻他。”

    侍卫不由多看了安嬷嬷一眼。

    对于那目光,安嬷嬷掀了掀眼皮子,与之对视,不闪不避。

    陈德是今上身边的大红人。

    她知道如此做是有几分假传御令的意味在里头,若是有心人查出来,她便是侥幸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但是如今,她也顾不得许多了。

    安嬷嬷沉肃着容色,“若是有事,老奴回一力承担,绝不会牵连旁人。”

    侍卫容色一顿,最终点了头,“是。”

    便在侍卫转身欲走之际,身后却又传来安嬷嬷沉静的话语,“若,若是遇到了太子殿下,若无他人在场,你便也说一声吧。”

    见人远去,安嬷嬷心中这才方定了定。

    但一想到小殿下与太子殿下之间如冰似雪的关系,安嬷嬷眉宇狠狠一蹙。

    这便是又一件叫人无比烦忧之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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