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帝思衬稍许,到底还是心有不忍。

    “不必了,老六……老六素来是个心里有数的,既然这些年来都未曾开口,想来这时候也不会多说些什么。”

    手心手背都是肉。

    一个是他素以为傲却多年心怀愧疚,常年在外无法相见的六子。

    一个是他呵护疼宠在掌心,生怕对其有一丝疏忽的小公主。

    便是强大如明帝,此时也与寻常百姓家的老者无异,陷入两难,举棋不定。

    纵使瑞王不会轻易与小殿下说什么,可,到底还有太子殿下啊……

    陈德动了动唇,欲要张口之际,望着明帝两鬓染霜的斑白却又将嘴边的话语默默给咽回了肚里。

    若是太子殿下知晓了瑞王与小殿下之间有所交际,心生隔阂……如此,便无异于是将太子与小殿下之间本就如履薄冰般的关系推至谷底。

    陈德心生涩然,眼眶不住地湿了湿。

    但,陛下更难啊!

    明帝勾了勾唇,似讽似嘲,窥不得底处的双眼冰冷。

    “这些年来,老六避让于他多年不曾回来,就是连稍稍靠近帝都些许也不敢。”

    欲见而不得是何等煎熬?

    可偏老六从未有多言一句什么。

    明帝沉了声,眉宇间是稍纵即逝的失望之色,“可你瞧瞧太子有做了些什么?”

    提及此处,再思及过往种种,他低沉的嗓音中是难掩的不满与失望,“多年如一日,与小阿貊之间明明是对父女,却相处得连生人都不如。”

    太子……到底是太过偏执。

    虽他能够体会太子对小阿貊并非如旁人所说的那般冷漠,也晓得所谓漠然以待,不过是为了保护二字。

    可光他一老头子知道有何用?

    要紧的是叫小阿貊晓得。

    可偏生,这么些年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假的越来越真,真到便是他个作为老子的也快要弄不懂小子心中到底是做何想。

    明帝心中忧虑深沉。

    他恐小阿貊会因此伤怀,也惧到最后大儿若是将来想要修复父女之情会为时过晚……

    最怕,他去了之后,小阿貊会再无人相护,纵其恣意一生。

    楚曦睡颜宁和,明帝望向她的双眸之中柔波千转,是要溢将出来的疼宠。

    “这几日让她身边的人警醒些,另唤太医院的人三日一次请平安脉,请完后待朕清醒时便来回禀。”

    陈德低低应是。

    楚曦睡颜安然,宛若初雪般白皙无瑕的面上,那眼下那对青影便显得无比刺目。

    这让明帝觉得不安。

    他总觉得小阿貊对他隐瞒了什么,心头不觉为一股不祥之感所缠绕。

    明帝深眸一转,瞧了瞧床头小柜上的那株身姿弯曲的常青松。

    外头的晚风经由开了一指缝隙的窗子悄然潜入殿中,内殿火烛摇曳,帘幕微动,珠帘亦哒哒作响,唯独——

    床头的那株常青松却是无叶可动。

    待楚曦再次时,半撑起身子,睁眼瞧见的不是政和殿内殿而是她的朝阳阁。

    初初醒来,思绪混沌。

    阿翁!

    待脑海中的思绪逐渐清明,面上容色一顿,楚曦飞快掀被下床,什么也顾不得地赤着双足,快步往外头行去。

    微蹙的双眉间尽是慌乱。

    “小殿下!”

    外头端着铜盆进来的碧荷险些便与楚曦撞个满怀,好在楚曦紧要关头停住了脚,如此方才避了二者相撞之患。

    碧荷松险险下一口气。

    还好还好,没有撞上去。

    她屈了膝与楚曦福了福身子,问道:“小殿下这是要去哪里?”

    转而又瞧见她只着一身单薄里衣,碧荷双眉狠狠一蹙,直让她往里走,“小殿下怎如此不爱惜自个儿的身子?下床便是连风衣也不曾披一件,若是叫安嬷嬷瞧见了,小殿下恐就又要去浣衣司来寻婢子了!”

    楚曦恍若未闻,一双杏眸直直地望向前方门口,猝然,双眸一转看向碧荷,“我怎会在这里?”她原该不是在政和殿陪着阿翁么?

    伸手揉了揉不住胀疼的额角,她记得昨夜她避着人去了政和殿,之后阿翁大醒,与阿翁话语半晌。

    而后……而后她只觉浑身疲累终是撑不过去地合了双眼,于阿翁身边歇下。

    可如今,她何以是身处朝阳阁?

    该不会……

    杏眸一瞬不瞬地紧紧凝视着碧荷,楚曦忙沉声问:“阿翁呢?”

    见楚曦面上的沉凝与急色,碧荷不敢拖延,忙回道:“陛下正于政和殿中与几位大人议事呢,昨夜小殿下睡去后,是陛下命人将小殿下送回来的。”

    不是梦。

    听到回答,楚曦终是松下了心口绷紧的弦,阿翁是当真醒了。

    心口大石落地的放松之感叫她嘴角终是缓缓绽出了笑意,她看了看殿外,随后与碧荷道:“快些洗漱更衣,我要去见阿翁。”

    言罢便先行朝殿内行去,她的眉宇之间再不复方才急色。

    碧荷应是,赶忙跟上。

    行步间却才瞧见里衣裙摆之下的赤足,眉头紧皱,急急道:“小殿下怎的连鞋都不床上就往外头走?虽说殿里是铺了毯子,但眼下时节还冷得很,小殿下该格外注意着些才是……”

    小殿下的身子何其矜贵?若是万一受了寒凉,那可如何是好?

    碧荷的叨叨声不歇地自身后传来,楚曦却是未觉丝毫不喜,反而微扬的眼稍却是久久不曾落下。

    待楚曦收拾好容妆正是要往外头走的时候,却闻得舍人的通报声响起。

    “小殿下,张太医求见。”

    张太医?

    他这时候来朝阳阁作甚?

    她可不觉得这人会是阿兄派来的。

    毕竟阿兄他从来都不信宫中之人,便是在宫中一手培养的亲信亦也会有所保留。

    如是,阿兄又怎会派一个连他都不信任的人来为她诊治?

    楚曦看向碧荷。

    “是陛下派来为小殿下请平安脉的”碧荷小心瞧了眼楚曦的容色,不敢看人,嗓音压得低低,“陛下说小殿下这才刚刚回帝都,万事就是要多多警醒些才好。”

    广袖之下的素手不住攥紧,楚曦心中不由慌乱,一双杏眸望着殿门口躬身等候的太医,眼中光亮明明灭灭。

    阿翁不会是发现了什么罢?

    脑海中飞快地将昨日在政和殿与阿翁言语的景象前前后后全然过了一遍,不觉自己何处有异心口方才一缓。

    昨夜,于阿翁面前她表现得很小心,阿翁应当未有发觉什么才是。

    且昨日知晓她昏厥的只有阿兄,安嬷嬷以及碧荷三人。

    阿兄自是不必说,但凡她不愿,只要她不做得太过,阿兄便不会与阿翁揭露她。

    而安嬷嬷与碧荷二人皆是被阿兄吩咐过了的,按理应该也不会背着她与阿兄去寻了阿翁告密的才是。

    如此……到底是何处叫阿翁瞧出了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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