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以骁跟着吴公公进了御书房。

    皇上没好气地问:“怎么又回来了?”

    霍以骁对此毫不意外。

    挨了赵太保一顿骂,皇上怎么可能有好气。

    “来讨点心,”霍以骁答道,“走到一半,想起晚膳后的甜羹滋味不错,想讨一碗给温宴带去。”

    一听这没心没肺的话,皇上更气了,横了吴公公一眼:“你让人给他装一碗。”

    霍以骁又道:“其实是想知道霍以暄有没有考中。”

    皇上估摸着这也是胡话,可被胡乱搅和了两次,心绪平缓了些,没有之前那么紧绷了。

    “中了,”皇上道,“他也争气,你刚回京还没有看过他这次的文章吧?写得不错,改明儿可以读一读。”

    霍以骁笑道:“他刻苦、勤奋、又不缺天赋,考上了也是情理之中。”

    话题这便绕了回来。

    皇上往椅背上一靠,道:“有话就直说,不用跟朕绕圈子。”

    霍以骁抿了抿唇,道:“我知您心急,怕夜长梦多,想一举拿下沈家。

    沈家这么多年,根基深厚,要拿下他们,就如毕大人先前说的,得细查定门关、封口关,所有证据一块盖上。

    三司去归德府、往北境,调查定案都需要时间,前后一两个月都算快的。

    在这期间,沈家不会坐以待毙。

    您在榜上留着沈鸣,多少能迷惑沈家,让他们以为兴许还有挣扎的可能,您直接把沈家人都从榜上剔了,他们知道您下定决心,也许会跟您不死不休。

    您说过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沈家在这期间会闹出什么来,谁都说不好。”

    皇上的眉头皱得越发深了。

    他看向霍以骁,眸色漆黑,审视之态一闪而过。

    快到,谁也没有发现。

    赵太保站在一旁,心情复杂。

    他不认为沈临和沈沣会心存侥幸。

    那两只老狐狸,可不会因为沈鸣两个字挂在杏榜上,就觉得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可既然霍以骁与他都不赞同改名单,他得开个口,再帮霍以骁找补找补,好歹先劝资上。

    赵太保清了嗓子,正欲说话,就被皇上拦了。

    皇上的手指点在名册上,沉沉道:“以骁说得是,得妥当些,是朕太急了。明儿大朝会,太保还是报这份名单,就这么定了吧。”

    赵太保满腔劝解之语全憋了回去。

    行吧,目的达到了。

    皇上寻着台阶下了,他再唠唠叨叨的,万一再把皇上说烦了,得不偿失。

    赵太保行礼告退。

    吴公公也没想到皇上真就这么听了劝,等底下人装好了甜羹,他便送霍以骁出去。

    这一回,吴公公多送了几步。

    先前来不及说的话,他迟疑了一阵,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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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公子能劝皇上步步为营,知道这前前后后得一两个月,他肯定不会做荒唐事儿。

    于是,吴公公只交代着:“甜羹拿回去恐凉了,夫人畏寒,这天还是别用凉羹,让厨房重新热一热。明儿您和夫人记得去常宁宫请安,听说太妃娘娘那儿一直惦记着……”

    吴公公絮叨了一阵,才回御书房。

    里头的光线又暗了些。

    皇上坐在大案后,胳膊支着扶手,抵着额,低垂着头。

    昏黄的光从侧边照过来,显得那半边身子在暗处的身影轮廓不清、气质深沉。

    吴公公停下脚步,没有立刻进去。

    皇上闭着眼,一动不动地坐了很久。

    霍以骁刚才的那几句话,在他脑海之中反反复复。

    谁都说不好……

    霍以骁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不。

    霍以骁知道就知道了。

    万一,沈家那儿……

    这么多年了,皇上自认瞒过了所有人,但凡有可能触及真相的,都不在了。

    可因为霍以骁那几句话,皇上此时有些吃不准。

    沈皇太后真的没有发现端倪吗?

    也许,最初她并不知情,可年复一年,在她缠绵病榻之时,她真的没有品出过一丝滋味吗?

    永寿长公主送了皇太后最后一程,她们母女之间又说了些什么?

    皇上渐渐吃不准了。

    万一,永寿知情呢?

    当然,沈家没得选,哪怕永寿知道,她也无力回转已经注定的事情。

    可就像霍以骁说的,沈家要彻底鱼死网破之时,那些陈年旧事一并翻出来……

    沈家依旧是死,但他瑞雍皇帝,一样好不了。

    不用千百年后、史书定论,光事情翻开,言官御史就先跳起来了,恐怕还得往柱上再撞几个。

    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

    所以,霍以骁那么说了,他就那么应了。

    得稳住永寿……

    二十年了,没有功亏一篑的道理。

    灯光更暗了,影影绰绰的,角落里似是站了什么人。

    皇上猛得抬眼看去,那里没有人影,只一座花盆架子,上头放着一水盆,里头养了几株水仙。

    他想起来了。

    曾经,那个人,很喜欢水仙。

    一到能养水仙的季节,屋子里就摆上了。

    她本和水仙不相似,直到她病了。

    一身是病,却步步不让,那股子劲儿,就像了。

    回忆起那些旧事,皇上看着盆中的花儿,弯了弯唇,笑了。

    另一厢。

    霍以骁提着食盒,走过大丰街。

    霍家大宅灯火通明。

    门房上刚巧送客,小厮抬头看到经过的霍以骁,立刻咧着嘴笑了:“四公子今日刚回京吧?大公子他们惦记了好些日子了。”

    霍以骁颔首,问:“都在府里呢?”

    “都在,”小厮道,“小的使人进去禀一声?”

    霍以骁惦记暄仔,本想说进府去看看,脚尖刚转了个向,又转回来了。

    “今儿晚了,算了,”霍以骁道,“明儿正午放榜,我午歇时过去贡院外头,你跟大公子说一声。”

    小厮乐呵呵应了。

    霍以骁往自家院子去了。

    梦里,暄仔少看了很多榜,他不止没有看杏榜,看皇榜,他连辛辛苦苦考完的桂榜,都没有看过一眼。

    这一次,他得让暄仔好好去看。

    金榜题名,多高兴的事儿。

    霍以骁不想剥夺暄仔看榜的快乐。

    他要做的,就是备好酒菜点心,在暄仔高兴的时候,都给他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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