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以骁进了自家宅子。

    宅子大,人少,前院除了几盏灯笼,其余各种都笼在夜色之中。

    隐雷快步过来,低声禀着京中事情。

    他们离京这些时日的状况,隐雷下午理了一理,简洁迅速地全禀了。

    霍以骁听完,微微点了点头。

    这一段路,暗沉沉的,直到绕到主院外,光亮才清晰起来。

    霍以骁迈进去。

    廊下灯笼几盏,风不大,也就没有晃,屋子里昏黄的油灯光透出来,映亮了房门前的几步台阶。

    随着他步伐向前,光照在了他身上,驱走了黑暗,也让这一路起伏不定的心就这么稳了下来。

    挺好的。

    霍以骁想。

    他没有立刻推门,而是想起了霍以暄曾经写过的一篇文章。

    暄仔念了十几年的书,写过诗词文章无数。

    好文章不少,破题切题,工工整整,写出来就能让学子们传阅,上头谈的是朝堂大事,说的是古往今来,总归是头头是道。

    可其实,暄仔也写过很多让人捧腹大笑的内容。

    尤其是他的童年之作。

    孝子嘛,还不懂那些深刻的东西,写的无外乎是吃的、玩的、父母兄弟。

    写霍大夫人亲手包的云吞,他说“原来这般端庄矜持的母亲也会提着菜刀哒哒哒哒,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写他们几兄弟放烟花,他说“烟花都会哑,难怪有的人不爱说话。”

    什么乱七八糟的内容都有,全被霍大夫人收藏装订,前两年翻出来品读,笑得在榻上前俯后仰。

    暄仔被笑得一张脸涨得通红,抱了几册回来,与霍以骁道:“我不觉得好笑,我越看越觉得睿智,以小见大,生趣十足。”

    霍以骁从头看到尾。

    睿智是睿智,好笑也足够好笑。

    可这就是霍以暄,暄仔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现在他那“从吃食品人生”的一众见解,也是从小到大沿着来的。

    那几册之中,有这么一篇,写的是“家”。

    那篇没有多长,前后百余个字,好像是暄仔十岁时写的。

    上头说,在看到那灯光的时候,心中充满的是温暖,是熟悉,这让自己清楚知晓,这是来处,亦是归处,是最惦记、最喜欢的地方。

    看到的时候,霍以骁一翻而过。

    他没有那样的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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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霍家大宅有住处,幼年时跟着金老太太住,后来搬到前院,与暄仔他们一样有自己的书房,但他当时已经知道了,这不是来处、亦不是归处。

    漱玉宫就更加不是了,他甚至不耐烦住那里。

    他在京中亦有些屋产,像西花胡同那儿似的,能住人,也清净,打理得也不错,但他迈进去的时候,没有暄仔那样的感受。

    霍以骁曾想过,暄仔就是太憨了,憨厚之人才会多愁善感,体会颇深。

    直到这一刻,他站在这里,笼着屋里透出来的光,才忽然之间,明白了暄仔写下来的那百余个字。

    屋子里,温宴已经听见了脚步声,迟迟不见人进来,她便迎出来。

    拉来了门,冲着晚归的人笑容莞尔。

    没有了门板阻隔,光更亮了些。

    站在门里的那个人,笑容比光温暖,亦无比熟悉。

    “这是来处、亦是归处。”

    简单的八个字,刻在心中,散不开了。

    霍以骁迈进去,把食盒交给岁娘,待小丫鬟去往小厨房,他伸手揉了揉温宴的头发。

    温宴已经梳洗过了,长发披散着,指腹从发丝间穿过,能闻到皂角香气。

    霍以骁垂着眼,笑意从眼底闪过。

    暄仔当时还是年纪小了些,写得不够深。

    让人惦记、喜欢的,不会只是昏黄的灯光,还有熟悉的味道,来自皂角、胭脂、茶叶、香料……

    搬到这里,不过一季,就比先前那么多年住过的屋子,更让他习惯与欢喜了。

    不过,今儿似是还缺了些什么。

    霍以骁牵着温宴往里走,到处看了两眼,没有发现黑檀儿的踪迹。

    “它又跑哪儿去了?”霍以骁问。

    温宴弯着眼笑:“哄着它去干活了。”

    霍以骁呵得笑了。

    辛苦还是黑檀儿辛苦。

    他先去净室梳洗,再出来时,热好的甜羹已经送来了。

    温宴坐在桌子旁小口用着,听见他脚步声,道:“挺香的。”

    “问吴公公讨的,”霍以骁道,“明儿得进宫给太妃娘娘问安,这次出京行事尖锐,怕是要挨顿唠叨。”

    “我得去探公主,挨顿……”温宴一时想不到合适的词,自己先笑了一通,最后道,“公主得跳脚。”

    成安就是那么个性子。

    霍以骁也知道。

    温宴给霍以骁也盛了碗甜羹。

    两人一面用,一面说着御书房里的状况。

    听说皇上退让了,温宴手上一顿,白瓷勺碰到了牙齿,她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

    “沈家那几个,不可能因此放松警惕,”温宴道,“皇上对沈临兄弟亦十分了解,不至于觉得能稳住他们。”

    “皇上只是缺了个台阶下,挨了赵太保一顿训,怎么可能老老实实点头,”霍以骁看了温宴一眼,道,“不过,我也觉得这个台阶,太顺了些。”

    他其实还有不少理由,可都没有用武之地。

    温宴笑了笑,道:“也难说。皇上和沈家拉扯了几十年,其中藏了多少事儿,谁也说不好。兴许沈家手里真的还就拽了什么,等逼到底了,也就吐出来了。且看看吧。”

    进攻讲究章法。

    正如霍以骁劝皇上的一般,沈家这样的外戚背景,皇上也不能听风就是雨,直接摁到底。

    而都察院的查证少说也要一两个月。

    这些时间里,得防着沈家反扑,得在上头累更多的证据。

    当日,那些乌七八糟的“证据”如何累死了平西侯府,今时今日,就如何累死沈家。

    夜幕更浓了。

    遥遥的,传来两声更鼓。

    黑猫踩着墙头,静静看着从宅子后门出来的轿子。

    这是工部尚书董治胜的家,黑檀儿蹲了他一晚上了。

    当然,蹲着董尚书的也不止它,黑檀儿一个时辰前就发现了,胡同尽头有个人,一直留心着董宅的状况。

    那是李三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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