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以骁从马背上下来。

    缰绳交给了隐雷,霍以骁低头整理袖口衣摆。

    不远处,朱茂抬眼看着。

    他一整夜没有睡好。

    沈家摊上如此大事,朱茂根本无法踏实。

    诚然,事到如今,沈家上下,谁都不会再去管过年时的那点儿流言从何而起,到底怎么一步步盖到了皖阳郡主的头上,但朱茂已经无法生出任何的庆幸之感了。

    内心之中,他甚至明白,若他没有弄出当日之事,后续可能不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局面。

    无法收场、一团糟。

    可他不可能向沈家与长公主说实话,说了,也解不了燃眉之急。

    他只是心焦,沈家怎么能去做那样的疯事?

    朱茂想从霍以骁这儿挖点儿线索,又不敢上前,犹豫了一阵,就看到了霍怀定的身影。

    霍以骁也看到了,他直直走向霍怀定,唤了声“大伯父”。

    霍怀定冲他笑了笑:“门房说,昨儿你从门口过,怎么没有进来?暄仔他们白天还念着呢。”

    “太晚了,回家陪媳妇儿。”霍以骁答得漫不经心。

    霍怀定一听,笑得更开心了。

    霍以骁问:“大伯父何时启程?”

    “下午就走,”霍怀定道,“你小子又给我找事儿,这一趟没有一两个月怕是不够,又要被夫人念叨了。”

    霍以骁完了弯唇。

    下午走,那就赶得及去看榜,挺好。

    既能亲自去看,霍以骁也就不提了,只是道:“我让阿宴去陪大伯娘说说话。”

    霍怀定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厢两人说话,并没有其他官员近前。

    三五成堆站着,彼此轻声交流,心里一时都没有底。

    能让霍大人如此开怀的,到底是儿子考中了,还是沈家倒霉了?

    应该还是后者吧?

    名册昨儿就敲定了,以霍大人的人缘,问一声就知情了,该高兴那也是昨儿的事。

    沈家那状况……

    说起来,皇上登基,原本扶摇而上的该是霍家。

    皇上生母出身低、走得也早,他是霍太妃养大的,尊太妃娘娘为母,霍家又替皇上养了个儿子,其中关系,可窥一斑。

    可最后,沈家和沈皇太后的强势,改变了局面。

    霍家对沈家岂会丝毫没有想法?

    沈家倒台,霍家应是喜闻乐见。

    而霍怀定这么乐呵,定是胸有成竹。

    话说回来,霍怀定亲自北行,北境到底什么一个状况,几乎是他说了算了。

    再者,皇上的态度亦清楚。

    这个时辰,所有姓沈的、原本该上朝的官员都没有露面。

    连少保沈烨都不见踪影。

    宫门开启,官员快步往金銮殿。

    朱桓和朱钰已经到了,一个镇定,一个佯装镇定。

    霍以骁看得清楚,见礼之后,站在一旁。

    皇上在龙椅上坐下,底下三呼万岁,因着是大朝会,殿内殿外的声音叠在一起,颇有缭绕之感。

    有御史出列,直指皇上围沈家府邸做得太过了,眼下只是有人状告,并未证实内情,沈家作为皇太后的娘家,不该受此辱。

    亦有言官道,私运铁器是重罪,换了其他人家,别说围了,直接先扔进大牢里都不算过,是与不是,查了再说。

    皇上没有开口,由着底下吵了两刻钟。

    官员们你来我往吵得面红耳赤,皇上没有一点儿反应,纷纷着急。

    “这么激动?”皇上这才缓缓道,“不如都跟着三司的人,去一趟归德府,再去一趟北境三关?站在那些铁器跟前,站在定门关下,再吵上一个时辰?”

    这话不好接,只能低头受着。

    皇上也不想在这事儿上多费口舌,便看了赵太保一眼。

    赵太保会意,站出来讲杏榜状况。

    共有考生多少,交卷多少,上榜多少,其中监生几位,各地举子几位,哪里的考生最是出众,洋洋洒洒,一堆数字。

    原是无需说得这么细的,一份折子递上就好,可赵太保知道皇上心思,就拿这些东西磨大殿内外人的心性。

    磨得都倦了,等下也就懒得吵了。

    赵太保讲得细,语速慢,时不时还咳嗽两声,别说底下官员了,连皇上听着都沉闷地眼皮打架。

    直到,他念到了沈鸣的名字。

    一时间,很多官员都懵了。

    顾不上什么礼数不礼数的,猛得抬头看龙椅上的那位。

    皇上没有什么表情变化,看起来是知情的。

    这下,越发使得人不解了。

    皇上什么意思?

    他们先前都以为,沈家这次是栽定了,难道,他们体会错了圣意?

    糊涂的人很多,心里都没有底,也就不敢在大朝会上胡乱发言了。

    确定无人有事启奏之后,吴公公喊了退朝。

    官员们鱼贯退出去,面上端着,给家中有人上榜的官员道喜,再多的,亦不说了。

    事情既不明朗,此刻多说多错。

    霍以骁与朱桓先回了兵部衙门。

    袁疾一人面对两人,覃尚书与黄卜庆的位子都空着,他只觉得呼吸都紧了。

    霍以骁没有看案卷,也没讲究坐姿,斜斜往椅子上一靠。

    “昨儿在御书房里留得久,还没有与殿下说归德府的事,”霍以骁慢悠悠道,“我跟着宋大人上船……”

    朱桓侧着身看霍以骁。

    他知道,这不是霍以骁给他解释来龙去脉。

    若要说其中隐情,这里不是好地方。

    这些话,不过是说给袁疾听的。

    果不其然,霍以骁怎么吓唬人就怎么说,讲他一刀杀了武安规,本来一句话的事儿,被他细细描述,以不输话本子上的细腻,生生把朱桓说得后脖颈冒汗。

    这就更别说袁疾了。

    袁大人只觉得身下座椅都潮得要命,屁股都是汗。

    霍以骁说得口渴了,抿了一口茶,才又接着道:“我倒觉得武安规死得挺痛快的,也就一息的工夫就咽气了,比尤岑和狄察死得安生,那两位吊死的,挂在梁上,得挣扎好一会儿,啧!同样是伤在咽喉,武安规舒服多了。是吧,袁大人?”

    袁大人打了个哆嗦,喉头滚了滚,痛得要命。

    霍以骁嗤笑了声,站起了身:“一会儿放榜,我去趟贡院。”

    朱桓颔首,示意他只管去。

    袁疾目送霍以骁离开,末了长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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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抬眼却见朱桓不咸不淡看着他,袁疾一个心惊,捂着喉咙重重咳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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