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做事,亦是有底档的。

    每日皇上的起居用膳,见过些什么人,下过什么圣旨、传过什么口谕,又让谁去哪一处探视、问安,都会记下来。

    只是,那毕竟是御书房。

    霍以骁能借着与李三揭的关系翻工部存档,能名正言顺地六部观政,甚至,他若师出有名、让温子甫帮着翻一翻顺天府的库房都能行。

    御书房却不行。

    吴公公平日再向着霍以骁,他也是皇上跟前的大内侍,宫中的大总管。

    别说霍以骁还没有认祖归宗,便是将来皇上立下太子,太子想往御书房伸手,都是痴心妄想。

    没有皇上点头,吴公公可不敢做这么害人害己的事儿。

    对他自己,是乱了规矩、违了规章,掉脑袋的事儿,对伸手的人,不掉脑袋也得去层皮。

    吴公公那么拎得清的一个人,疯了才掺和。

    至于跟皇上交底……

    运输夹带是证据确凿的推理,长公主有个儿子,无凭无据的,谁能推出来?

    若问起了消息来源,无疑是把冯婕妤给卖了。

    做买卖有做买卖的规矩。

    卖线人,极其不可取。

    “有些简单线索后,再提也不及,”温宴道,“也许祖母说得对,那未必是长公主生的。”

    不说肚子平坦时候,从显怀到出月子,前后差不多半年。

    长公主称着病,若是不想让人看出来,探望的人登门时,卧床就是了。

    幔帐垂下来,别说内侍不敢盯着看,便是盯着了,层层朦胧幔帐与床上厚厚的锦被,谁能看得出肚子起伏?

    反过来,只有长公主当年没有大过肚子,才能在底档上留下一些端倪。

    比如,某月某日探视时,长公主靠在榻子上,又比如,长公主能走动、只是精神较差。

    一旦留下过这样的记载,就能顺着判断了。

    想来,桂老夫人打算往各位老姐妹那儿打听的,也是这一类状况。

    “线索……”霍以骁沉声道,“得等黑檀儿了。”

    “既然长公主在京城,黑檀儿还毫不犹豫地出了京城……”温宴的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沈家大宅里的人。”

    若不是长公主投运了沈家人出府,那黑檀儿就会和前一次一样,转头就回来了。

    它示意徐其润要跟,就说明,那辆车里会动静。

    霍以骁认同温宴的猜想:“以沈临的脾气,被偷运出来的,应是唐云翳。”

    只有这个人,不姓沈,又深得沈临器重。

    沈临以前就说过,不说一众年轻小辈,便是沈烨那一辈,都没有能和唐云翳比资质的。

    “既然是唐云翳,”霍以骁继续道,“把人送回唐家就是暴殄天物,若那个传言里的‘儿子’当真如此重要,被长公主无微不至地护着,他们会让唐云翳去照顾。六七岁,是该开蒙了。”

    夜沉了下来。

    官道上,马车缓缓而行。

    黑檀儿依旧蜷着身子,趴在狭小的车架上。

    车把式几乎是连夜行车,若不是马儿得休息,可能十二个时辰,都会在路上。

    黑檀儿有点儿打不起精神来,虽然它不用自己跑,但它饿了又渴了。

    唐云翳很少下车用三餐,车上备了不少干粮与水,他几乎都在车里渡过。

    便是下车来,也就是行个方便,又继续出发。

    只今儿中午,在官道边上的一家客栈歇马,唐云翳和车把式各吃了一碗面。

    黑檀儿抓紧时间喝了些水,又勉强吃了些东西。

    说起来,自打在庄子上遇上温宴开始,黑檀儿就没有打过野食了。

    鱼汤不好喝,还是小鱼干不好吃?

    哪怕是最简朴的猫饭,也比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好吃一万倍!

    黑檀儿几乎是硬着头皮吃的,还吃得格外小心,它得注意着唐云翳,免得这人一不留神就没影了。

    吃喝不顺心,黑檀儿有气无力。

    这回的牺牲可真大了。

    等回到京城,不管如何,先连喝三大碗鱼汤。

    如此又行了几日,马车进了一县城,穿街走巷,最终在一小庄子外停下。

    马车入内前,黑檀儿从车驾上下来,窜到了不起眼的角落,抬头看门匾。

    上头写着“诸府”。

    黑檀儿跳进了府里,悄悄跟着唐云翳。

    唐云翳亦是一脸疲惫态,跟在管事身后往里头走。

    “公子怎得来了?”管事问,“莫不是京中的传闻是真的?”

    唐云翳道:“小公子该开蒙了,听说一直选不好先生,那就由我来教吧。”

    见唐云翳并未正面回答,管事便没有再追着问,顺着他的话,道:“您来教,小公子定会高兴的。您也有一年多没有见过小公子了吧?他长高了不少,很是机灵。”

    “我先收拾,”唐云翳道,“等下去看他。”

    屋子里备好了热水。

    趁着唐云翳收拾的时候,黑檀儿在庄子里逛了逛。

    占地不算大,却处处精致,看到的人手不算多,但它找到了小公子。

    或者说,是小公子自己跑出来了。

    他听说了唐云翳的到来,迫不及待地,跑到了对方的屋子外。

    “舅舅!”童声清脆,冲着门里喊话。

    唐云翳显然还没收拾好,不能给他开门。

    小公子就站在廊下,被嬷嬷牵着。

    最是好动的年纪,他闲不住,一直东张西望,嘴里还不停问嬷嬷。

    “只舅舅来了吗?”

    “舅舅这次待多久?”

    “到时候又要把我留在这里吗?”

    “我什么时候能出去玩?”

    一连串的问题,嬷嬷答不上来,只能轻声哄他:“小公子不要急,等公子出来了,再慢慢问他。”

    不远处的树上,黑檀儿看着小公子,歪了歪脑袋。

    这个孝子,怎么比乌嬷嬷的孙儿还能说道?

    它本以为,那已经是嘴巴最闲不住的一个了。

    哎,果然是,人外有人。

    不多时,唐云翳开门出来。

    不再是那身半新不旧的朴素装扮,从长袍到披风,用料上乘,他从偷偷化名出京的普通人,又成了矜贵的沈家表少爷唐公子。

    唐云翳蹲下身来,神色温和极了:“小公子,好久不见了,我这里来会待很久,会留着陪你。”

    小公子一听,咯咯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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