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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架子上的香炉里,最后一点儿香料烧尽了。

    吴公公添了香,重新点上,斟酌着回答:“小的也不知道长公主是打的什么主意。她选择去西山庵堂、而不是在长公主府中改造一处,定然是觉得,若有什么打算,庵堂里行事,比在府中方便。”

    皇上思忖了一番,道:“即便是,同样在朕眼皮子底下?”

    问归问,他倒也没想让吴公公回答什么。

    因为,皇上自己就知道答案。

    京中的长公主府,只要看得足够紧,谁人出入,根本瞒不过。

    静慈庵却不同。

    庵堂,并非是永寿一个人的地方,有师太、亦有香客,官家难道还要把每一个进香的百姓都查问一遍吗?

    哪怕是尽快建一座新的皇家庵堂,也需要香火。

    皇家敕造的寺庙不拒香客,庵堂自然也该如此。

    不过,永寿行事方便,对皇上而言,倒也不失为一个机会。

    请君入瓮。

    她想做什么,都会露出马脚来。

    “事儿一桩一桩办,”皇上交代吴公公道,“她要去送沈家最后一程,让牢里盯得紧些,别出岔子。”

    吴公公应下。

    沈家行刑的日子定在三日之后。

    事已至此,自然无人再为沈家争取什么,对此也无异议。

    工部在即有的政务之外,又得估算敕造庵堂的工事,越发忙得不可开交。

    待到了日子,街上人潮涌动。

    砍头,向来是百姓们喜欢围观的事儿,被砍的是沈家,更让人想凑这个热闹。

    京卫指挥使司并顺天府,出了好些守备衙役,清理押送的道路,维持秩序,以免出岔子。

    事实上,这会儿最提心吊胆的,是地牢。

    省了一餐断头饭,偏偏送饭来的是永寿长公主。

    饶是春日温和,地牢里依旧阴冷,长公主病体不适,裹着厚厚的裘衣,提着食盒去看沈临。

    沈家末路,三司却也没有故意折腾人,给沈临、沈沣等人的牢房干干净净,还有被褥铺子,就怕他们年老体弱、直接死在牢里。

    “殿下瘦了,”沈临接过丰盛的食盒,看着长公主,道,“这里冷,殿下不该来。”

    长公主道:“我心里有数。”

    沈临沉沉看了她一会儿,道:“有数就好,您得千万保重。”

    毕竟,从今往后,能帮助小公子的只有长公主和唐云翳了。

    永寿听得懂沈临的未尽之言,郑重点了点头。

    沈临颤颤巍巍吃饭,而沈沣已经无法自己进食了,只由人伺候着咽了两口热汤。

    时辰近了,永寿长公主只得从牢中离开。

    外头,阳光明媚,落在身上,却驱散不了寒意。

    她扶着两位嬷嬷的手,走到马车旁,余光一撇,看到了不远处的一顶轿子。

    最常见的蓝色轿衣,本看不出轿中人身份。

    不过,长公主看清了站在轿子旁的人,正是黄嬷嬷。

    永寿长公主上了马车,却没有立刻离开,与孟嬷嬷道:“去把温宴叫来。”

    长公主请,温宴从轿中下来,走到马车旁,隔着帘子,问了声安。

    “怎么?”永寿长公主的声音从车里传出来,“喜欢看行刑?”

    “不喜欢。”温宴道。

    不仅仅是不喜欢,而是排斥。

    她其实没有亲眼见过行刑场面,却是无数次想过,父母亲、外祖父等等亲人在人生的最后一段路时,想了什么,又说了什么,那些想象让她胸口沉闷。

    后来,是霍以骁开解了她。

    她释怀许多,但终究,不可能去“欣赏”,哪怕,今日上断头台的,是她的仇家。

    是她亲手送上去的仇家。

    不止是温宴不喜,桂老夫人也同样不喜。

    老夫人说,大把年纪还看那血腥场面,折寿!

    可温宴知道,老夫人是不愿意去看、去想,她的儿子死在同一个地方,说不定还是同一个行刑的人。

    即便,沈家的时辰是正午,而那年,温子谅他们被押往刑场时,是四更天,整座京城,笼在浓浓的黑色里,天亮前的黑,是最沉的黑。

    温宴重复了一遍:“不喜欢。”

    永寿长公主嗤了声:“那你来这儿做什么?”

    “送沈家最后一程,亲眼看着他们去刑场,”温宴的声音淡淡的,说的话却像是尖刀出鞘,“当年我父亲蒙难之前,长公主也曾到过牢房,送他一程,我今日算是‘礼尚往来’,还了您这份人情。”

    “温宴!”永寿长公主忽得抬高了声音,心中火烧火燎,她一把撩起帘子,凸着眼睛、咬牙切齿。

    温宴抬起头,直直迎着永寿长公主的视线,毫不回避。

    永寿长公主气得声音发颤:“这么看起来,你和你母亲还挺像。”

    “是啊,”温宴反倒是笑了笑,“我自是像我的母亲,她一辈子得我父亲看重、爱护,我像她,挺好的。”

    孟嬷嬷的手按在了长公主的背上,略使劲,撑住了她。

    她听得出来,温宴话里讽刺的不仅仅是长公主与驸马失和,而是,当年那般境地之下,温子谅都没有向长公主低头求生。

    “你,”永寿长公主重重咬了下唇,放在膝盖上的那只手攥得紧紧的,指甲抠破了掌心,她都没有察觉,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温宴,“你激也好,讽也好,不就是想知道,温子谅最后都说了些什么吗?呵,你别想从我这儿得到一个字的答案。”

    说完,长公主摔了帘子,隔绝里外,身子重重往后倒去。

    孟嬷嬷撑不住,也被带歪了身子,得亏马车里垫地厚实、柔软,才没有摔疼了。

    车把式催着马前行。

    永寿长公主扶着额头,痛得眼前发白。

    她没有回答温宴,但她记得当日的每一句话。

    那时候,在牢中多时的温子谅不负平日光鲜,但身上那股子精神气依旧。

    永寿去见他,倒不是真对那人念念不忘,她想的是羞辱他、摧毁他。

    她告诉温子谅,只要他肯开口求她,她就放过他,让他活着回临安去。

    温子谅笑了,却是冷笑。

    他说,要放就一起放,放了夏家,放了平西侯府,不然,他绝不会听她的。

    永寿长公主当然不可能答应,事实上,温子谅也知道这一点,所以“要放一起放”,不过是讥讽而已。

    永寿咽不下这口气,问他:“你不管儿子女儿了吗?”

    温子谅的答案,时至今日,依旧一字一字如刻印一般,留在她脑海里。

    他说:“我的儿女也不会希望父亲是一个为求保命而不顾是非、不顾妻子、不顾岳家的人。”

    他得为了他们,顶天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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