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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帝召见启帧,并没有依惯例安排在醒心殿,而是选在怡贵妃的芳华宫。

    启帧站在殿前踟蹰很久,最终推门而入。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里面的陈设依如从前,即便十三年间一直被封锁,从未有人得以踏入半步,但从紫檀花梨的书案,到缂丝的冰封湖水的屏风,再到角桌上水晶瓶中的插着的那枝他幼时亲手为母妃这折下的梅花枯枝,竟然都没有一丝丝的灰尘和败迹。

    “你来了。”听到了推门声,明帝并没有回头,背对着他,那个背影苍老且孤寂,仿佛清晨荒原里孤独而立的胡杨木。

    明帝右手背覆而立,左手细细的抚摸作案上刻有梅花纹饰的易水砚,砚台上的墨汁已然干涸龟裂,桌案上还有没写完的半阙诗文,这些摆设都是怡贵妃活着时的最自然的样子。

    “兵符还你。”启帧没好气的说道,母妃都已不再,现在回望叹息实在是为时晚已。

    “拿着吧,反正都是要给你。”明帝没有伸手去接,更没想到启帧能够如此轻易的归还赤金龟符。

    江山尚未易主,兵权却提前交出,此事旷古未有。明帝此举便也是把自己这条命亲手交到启帧手上。

    “是我的,早晚都会拿到,若是你对母妃愧疚,便早,日昭告她的清白,还她八极清净,且不用在这里惺惺作态。”启帧并不客气,也不领情明帝这个拱手让江山的人情。

    “小帧,无论你承不承认,你都是孤众多儿子当众最像孤的。那件事孤时刻记在心上,只是现在还未到时候,你心里早也有了盘算,不是么。”明帝似答非答,似问非问,他也相信这个他千挑万选的儿子也如他一般,能够分清轻重缓急,不动声色直至大局稳固。

    “孤还有别的事,你愿意多留几刻便是几刻。”说罢,明帝若有所思的环顾了整个芳华宫,然后才慢慢的踱出门外,留下启帧一个人。

    启帧见明帝走远,便默默开始慢悠悠的在这个偌大的殿中逛荡着,这里藏着他迄今为止最无忧无虑的时光和记忆。他的母妃在这里教他读书识字,他的父君在那里教他投壶打拳,他在床前听过母妃唱歌,他在案前临摹过古画,那时候他只是个一无所知天真的孩童,哪里懂这金碧辉煌下的残酷和冰冷,每天盼望着的不过是饮食饭点母妃亲手端上的糕点粥汤和下学后马球、射击场上肆意飞奔。

    他不仅长长叹息,也许这就是他的不可逆转的命数,注定要被推着走向那冰冷的高位,四下熙熙攘攘,却无一人真心陪伴。他知道皇权之极的孤寂和身不由己,但仍期盼着,能有一个如她母妃那样知他冷暖的人,紧握着他的手,再不松开。

    启帧从那只水晶瓶中捻出了那枚梅花枯枝,那一年大雪,宸园里红梅开的最为繁茂,他的母妃跟在他的身后,叮嘱他跑的慢一些,这样的记忆一直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中,他颓然靠在楠木脚床上,发起呆来。

    一直从寅时三刻坐到月朗星稀,启帧什么也没有想,脑子里空空荡荡,与他来说能有这样的空隙去放空一切,不去筹谋前路,不去算计人心,也算是好好休息了。

    其实,这是明帝另一层用意,他最疼爱的儿子吃了太多的苦,背负了太多太多难以想象的重担。

    启帧拍了拍麻木的双腿,轻轻的关上殿门,只是刚踏出芳华宫外,便发现肖广立在廊上,他早已在殿外守候多时了。

    “王爷。”肖广双手递上了平齐军令。

    启帧干脆的接过后没有说话。

    “是圣上指定命我送来。”肖广继续补充道。

    “知道了。”肖广已然荣升禁军统领,却还被明帝差遣过来特意给他送军令,启帧心中已然明白,明帝表面昏聩,心却如明镜,对于自己的谋划,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他都是清清楚楚的。明帝对他的无视或放任,下绊或配合,并不是刻意的关怀,更像是一种考验和历练,若自己稍有不慎或是不符合他的预期和标准,便也会毫不留情的被放弃,就如启轻烨、启轻珏一般。

    就明帝而言,实际上,自从常欣怡驾仙而去之后,他便不在留恋皇权和帝位,他很想放弃一切随她而去,但却身不由己、万万不能。因为他的身份,不仅仅是欣怡的男人,更是东启的一国之君,他有天下艳羡的权势,更有他摆脱不掉的使命和责任,即便地动山摇,即使海枯石烂,他也要坐定先祖打下的江山。

    如今他老了,邻国虎视眈眈,儿子们争心毕露,朝臣们各谋前程,他也无法克制的开始多疑和猜忌。即便他在治国理政上犯过错误,但他清楚的明白,这种失误绝不能犯在储君的选定之上,所以,他仔仔细细的斟酌和培养着自己每一个儿子,审视历练着东启的下一代继主,直到他能够安心的退下神坛,放心的交出他的权利及全部。

    启重府已是深夜,临月阁的灯却还亮着,顾予初坐在案前,她在等他,他也知道,可在内湖停留片刻,启帧终究还是回了书房。

    第二日,启帧现身朝会,明帝询问兵部对四大军部重整的建议,为熟悉多种地形作战,同声相应、同气向求,四大军部互换累计驻扎十年以上的二十名将领,调派至各军任职,但东定军水上作战特殊、平齐军需巩固边防严防北凌铁马,调任将领可减半。此举表面上是为了打破将领盘踞一方、任人唯亲的弊端,集中皇权,更为重要的是,可慢慢将镇西老王的一方势力蚕食瓦解,防止皇后一党反扑。

    此举对武官来说利大于弊,虽打破原有的规则,但却横生出更多的机会。而文臣也大抵摸清了明帝的意思,除了谏言在领选派上要做足功夫之外别无其他反对意见。

    散朝之前,明帝特意关照启帧做好西北边境的固防,仿佛之前寿宴手书、收缴军令不曾发生过一样,这便默示朝野储君最终的选择。

    “这天下终究是他的。”吏部侍郎出了宫门,喃喃自语。

    监察御史从他身边走过,两位老臣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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