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紫衣掩脸痛哭,哭了好久才沙哑着嗓子道:“对不起,胡大哥,他们确是我爹和兄长。我不是有心想瞒着你,实在是……实在是……唉,他们坏事做尽,这样的结局也算是罪有应得。”胡斐见她梨花带雨,忍不住上前低声软语地宽慰起来,袁紫衣凄然地望向胡斐:“胡大哥,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好么?”胡斐忙道:“你慢慢说,我在这里,会一直听着。”袁紫衣的故事并不复杂,她的母亲叫袁银姑,只是个贫寒的渔女,但长得很漂亮,凤天南在南国时欺男霸女,无意中看到袁银姑,便将她掳了回去,玩腻后又将她赶走,不料袁银姑因为这段孽缘而怀上了孩子,其父找凤天南理论反被打死,袁银姑被族人当成伤风败族的“克星”赶走,四处流浪,好不容易才生下了袁紫衣。后来两母女流落江湖,袁银姑又被一个人面兽心的“大侠”汤沛所辱,羞愤自尽,袁紫衣则被路过的高人所救,带回到天山传授一身武艺。袁紫衣流着泪道:“我离山后本想找这凤天南报仇,但见到他又下了不手,想到他终究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胡斐恍然:“所以你才不让我杀他们?最初在佛城用暗器救了他们的也是你?”袁紫衣默默点头,叹道:“我想着救他们这两次,就算是了却父女之情,之后就算你不杀他们,我也要找到他们,替母亲报仇的。不料他们坏事做尽、被冤魂索了命,那也怨不得任何人。”坐在横梁之上的小阿九咋了咋舌,没想到居然有如此复杂的内幕,她偷偷看了眼旁边换回了白天那身破烂衣服的楚铮,想到刚才他装神弄鬼地除了两个恶人,既不让胡斐和袁紫衣生出嫌隙,又不用担心两人生疑追踪行凶者,实在是绝妙的主意。少女不由眉目含笑,在佩服之余又觉得心中说不出的快乐。忽然听到袁紫衣颤声道:“胡大哥,我有一事还瞒着你……之前我不愿提及身世,便是怕让你知道……但现在已没必要瞒下去了……对不起,胡大哥……我骗了你,我……我不是……普通的姑娘……”下一刻便听到胡斐“啊”地惊呼出来,阿九忙向下望去,但动作有点大差点失了平衡,旁边的楚铮手急眼快,一手搂住她的纤腰,阿九小脸立时通红一片,偷偷看了他一眼,却没挣开,反倒倚着他有力的手臂探头向下望去。一看之下她也不由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差点惊呼出来。原来袁紫衣竟将秀发摘下,露出一个光秃秃的脑袋,头顶处戒疤鲜明。“你……你……”胡斐张目结舌,满脸的震惊与不敢置信。袁紫衣双手合什,流泪道:“小尼圆性,自从就随师父出家为尼,法号‘圆性’。我的名字‘紫衣’二字,便是尼姑身着的‘缁衣’谐音……对不起,胡大哥,一直瞒着你。”“这回我下山来,师父说我一个单身尼姑多有不便,所以让我戴上假发乔装为俗家女子。我……我……本该在最开始就告诉你的……只是赵三哥将你夸得天上有地上无,我不服气就处处找你较量……结果和你相处久了,越到后面,我就越说不出口了……”她越说越激动,脸上满是痛苦难过之色:“胡大哥,多谢你待我一片真心……是我没这福气,我……我……曾立过重誓,等我杀了那姓汤的报仇雪恨,就要回山里继续修行……对不起,胡大哥……都是我的错,你忘了我吧……”说罢她便掩面哭着跑走。事情太过突然,胡斐惊呆在原地,一时不知所措,忽然听到耳边有人用蚊子般的细微声音道:“你还傻站着干什么?喜欢就拉住她啊!”胡斐如梦初醒,赶紧一个箭步冲上去拉住袁紫衣的手,用最坚定的语气道:“袁姑娘,我不管你是不是尼姑,我……我待你的心意都不会变。我和你一起去杀那汤沛替你娘亲报仇,然后一起去禀告尊师,求她老人家准许你还俗,以后你我天长地久,一起闯荡江湖,好不好?”袁紫衣用力挣了挣没挣开,便垂泪哀求道:“胡大哥,你放开我吧,不要再说这样冒犯佛祖的话了……而且,我立过重誓的,这辈子不能还俗,如果违了誓言,娘亲在九泉之下会受无数苦楚……对不起,胡大哥……凤天南父子被冤魂索命,可见上天是在看着我们的,我……我……”横梁之上,阿九立时紧张地抬头看了楚铮一眼,好看的眸子里全是焦急,显是在说,少爷少爷,怎么办怎么办?楚铮不由好笑,这小丫头心地真是太好了,居然为别人的事急成这样。楚铮朝她笑了笑,示意她宽心,用传音入密道:“我去去就回,你自己坐好。”阿九刚刚坐定,发现身边已没了楚铮,她小心地扶揍梁,又兴奋又紧张又焦急地向下张望。下面的火堆又被呼的寒风吹熄。在胡斐和袁紫衣的惊呼声中,那衣衫褴缕的幽魂再次飘忽出现,空洞的声音在殿中回响。“阎王特许……胡斐行侠仗义……积有大善……可许一愿……由钟阿四代为传达……”胡斐一怔,耳中又传来那细小的声音:“快许愿取消袁姑娘的重誓!”胡斐知道这是高人相助,心中感激不已,忙道:“多谢阎王,还请阎王准许袁紫衣姑娘违誓还俗。”幽魂倏地消失,好一会才重新出现,幽幽道:“阎王已许……袁紫衣重誓作废……另袁银姑可享福报……袁紫衣需月行一善……以积阴德……”幽魂说罢再次随夜风消失不见,神奇的是那熄灭的火堆居然自己又点着了。袁紫衣呆在原地,如在梦中。“听到了么,袁姑娘,阎王准你取消重誓了!”胡斐也不傻,赶紧劝道。“可是……可是……”袁紫衣仍在迟疑当中,这……这也太巧合、太不可思议了吧?但她心里何尝不希望这是真的,能让她从小时候立下的无知誓言中解脱了出来,与喜欢的人长相厮守?见袁紫衣低头不语,胡斐终究对付妹子的经验太少,一时还不知如何是好,想再说些话来推波助澜话,又怕引起她的怀疑弄巧成拙。正患得患失不知所措之际,幸好那细小的声音又在他耳中响起来:“别傻站着,抱紧她,她就哪都去不了。”胡斐恍然,暗道有理,立时将袁紫衣拥入怀中,紧紧地搂抱着她,低声而坚定道:“袁姑娘,从今以后,我不许你再离开我了!”“你……你放开我!”两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袁紫衣又羞又急,用力想挣扎。“不放,你便是打死我,我也决不放手!”袁紫衣挣扎了半刻,终于认命般放声哭了出来,反手紧紧地抱斐,再不放开……“我们也回去吧。”楚铮已折返横梁,趁着下面两人情绪激动的机会赶紧抱起阿九,飘然回到后殿的房中。阿九坐回到床上,兀自小脸红红,又是欢喜又是兴奋,咯咯地笑个不停。“少爷,我们是不是做了一件大好事?我觉得好开心哦。”“你好像就在旁观,好事全是我做的好吧。”“我不管,我也有出力,要不是我催你,你说不定想不到这样的好主意Y嘿,咱们这算不算做好事不留名?”“算算,你说算就算。”“嘻,看到有情人终成眷属,好美好好开心呀!”小阿九双手捂脸在床上打滚,小腿乱踢被子,不小心碰到足踝的扭伤处又哎哟地叫出来,痛得几乎要掉泪。见少女旁若无人,衣衫绫乱的模样,空气中还飘来她身上淡淡好闻的少女幽香,楚铮无奈地咳了声示意自己还在。阿九的脸蛋儿立时胀红起来,也顾不得伤处的疼痛,掀起锦被把自己整个都蒙起来,嗡声道:“少爷,刚才你什么都没看到没听到……”楚铮忍不住笑了,姑娘你这么可爱你爸妈知道吗?平时阿九的举动有时也很天真,但举止还是以斯文端庄为主,很少看到她这样孩子气的神色动作,可见她的心情一定很好。事实上楚铮自己的心情也不错,看到好朋友收获幸福,又怎会不为其感到高兴?果然正如郭襄所说,如果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能让身边的人过得更好,实是件很幸福的事。“好了,别闹了,伤处又严重了的话,后天你都走不了路,很晚了,快睡吧。”楚铮叮嘱一句,被子里传来阿九嗡声嗡气的回应:“遵命~~~”这小丫头,楚铮摇摇头,将火堆弄暗些,回到角落里盘膝挂机修炼顶阶心绝。阿九偷偷地从锦被中露出一双眼睛,出神地看着楚铮盘膝而坐的背影,回想这一天一夜来的经历,简直比她以往在江湖上的所有经历加起来还有跌宕起伏、丰富有趣,只盼这样的日子能永远持续下去。外面依然风雪漫天,寒风呼啸,吹得窗户咔咔作响。但有楚铮在,这房间里暖和至极,极是舒服。阿九悄悄掀开锦被,将绫乱的秀发和衣裙整理好,才重新躺好,想开始睡觉,又有些不舍得就这样早早入睡。楚铮正凝神听着前殿那边的动静,胡斐解开那些被点了昏睡穴的凤府弟子和仆役,将他们驱逐离开,又与袁紫衣商议将凤天南父子埋葬的事,忽然听到阿九带着娇慵的声音传来:“少爷……”这小丫头再用这样的声音说话真要人命,楚铮稳住心神,尽量不让自己去想阿九这时娇柔可爱的模样,保持平静道:“怎么了?”阿九其实只是忍不住想叫下他听听他的声音而已,但楚铮一回应,她便想起楚铮奔波辛苦了一整天,晚上却连好好休息的地方都没,只能这样坐一整晚,特别是想起他小时候的故事,心中更觉怜惜,便起身掀被道:“少爷,要不你睡床吧,我不困,下来坐着就好……”“胡闹,我坐着都能睡着,你不用管我,快躺下睡吧。你不好好睡觉明天长眼黑圈就不漂亮了。”“可是……”“不听话明天丢下你在这里,不带你上路了。”“不要丢下我,我听话。”阿九马上乖乖躺下了,但过了一会又软绵绵地撒娇道:“少爷,我暂时睡不着,替你想想送什么礼物给你师姐好不好?”楚铮其实也想好好琢磨下这事,他原本是按秦如韵的建议来准备的,第一件已通知苏星河来安排了,但第二件对付两千蒙古精锐太难办到,他姑且将九个宝箱作为替代了。第三件事在英雄大会上出风头夺头名什么的难度倒不大,只是楚铮没打算暴露身份,到时再随机应变吧。但这三件事都不算是给郭襄本人的,楚铮还是觉得有件能送到郭襄手里的礼物较好。想到这,楚铮问道:“你有什么好主意了没?”“你师姐喜欢什么呀?”阿九趴在床上,双手托着小粉腮凝视着楚铮的背影。“……”楚铮却一时答不上来。说来自己还真不知道郭襄喜欢什么,她好奇心重喜欢冒险,最好的礼物应该是带她周游世界,看遍世间不一样的景致和人文,但现在处处战乱,郭襄也下定决心留在襄城跟郭靖黄蓉学习兵法韬略、苦修武功,恐怕不会跟着自己到处跑了。再说了郭襄就算真想跟自己闯荡江湖,郭靖黄蓉夫妇怕也不会同意的,除非两人现在就成亲。但郭襄年纪还小,郭靖黄蓉会同意她这么早出嫁?至于到襄城后订下婚约什么的,楚铮更没考虑——按这个古代江湖的习俗,定下婚约后到完婚前未婚男女反倒不能见面……楚铮有些头痛地抚额。“你不会不知道吧?”阿九见楚铮一直没回答,不由好奇道。“呃……我觉得她可能会喜欢些稀奇少见的有趣玩意。”阿九惋惜道:“有趣玩意呀……我手里倒有一些,是泰西商人送的,可惜都放在宫……家里,没带在身边,不然可以拿来给你做礼物了。”楚铮摇头:“胡闹,我怎能拿你喜欢的东西送我师姐。”“也是。不过我想呀……”阿九认真地想了想道:“就算是你买到媳的宝贝,你师姐或许会高兴,但不会特别喜欢。”楚铮对这类小女生的心思确实不太懂,忙请教道:“为什么呢?”“礼物最重要的是里面的情意啦,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就是这样的道理。我觉得呀,少爷你可以亲自丹青一幅,把你们两个最难忘的回忆画出来送给她,她一定会既喜欢又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