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巷子,住着七八户人家,一水的破墙烂瓦,此处本是个破败不堪之处。

    破败也就罢了,还有四五处院落,被租赁了出去,于是这巷中虽说只有七八户人家,但也住着好几十号人。

    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自然也有那五行八作,三教九流,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之中最不缺的就是传说。

    有人活着活着就成了笑柄,而有人则活成了传说。

    这一日,申时过后,巷子口突然多了一个人——一个女人。

    最先瞧见这女人的是个婆子,这婆子镇日里惹事生非,又惯爱说长道短,这巷子里头有一多半的矛盾都是这婆子挑唆的。

    这婆子出门买菜的功夫发现了躺在巷子口的女人,于是只挎着菜篮子家家户户的去拍门,又特意去把巷子里的老光棍叫了出来。

    那老光棍年轻的时候是个好吃懒做的赌棍,此番年纪慢慢大了,就成了好吃懒做的老光棍。

    老光棍出了门,远远就看见了巷子口躺着的白花花的女人,这老光棍登时两眼冒光,只提步就走,也顾不上身后那婆子。

    再说那婆子也是眼中带光,不过眼睛浑浊,看起来颇有些不怀好意,她嘿嘿笑了两声,着急忙慌又去唤人。

    老光棍赶到巷子口的时候,那女子正仰面躺在巷子口,她紧紧闭着眼睛,身子白花花的泛着光泽。那光泽渐渐的到了老光棍的眼里头,就成了夜里头的油灯,灼灼似火,他不错眼的看着那女子,一双眼珠子都恨不能钉在女子身上。

    这巷子里头既然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如今出了赌棍,自然就有寡妇,泼皮。

    这寡妇,泼皮本是两种人,但在这巷子里头便是一家人,寡妇死了相公,好不容易拉扯大了儿子,本到了该享福的时候,怎料那儿子镇日里东家串西家走,惯爱斗狠又爱偷鸡摸狗,于是寡妇愈发的成了苦命人。

    有些人受了苦,镇日里低眉耷眼,时间久了,远远瞧见便知是个苦命人,那寡妇便是个面容愁苦的。

    苦着脸的寡妇瞧见地上躺着的光溜溜的女子,面上神色愈发愁苦起来,“这是哪里来的苦命人,竟是被人扒光了衣裳,又给丢到了咱们巷子口。”

    寡妇身上穿着靛青色的裙子,腰上系着的布带还是成亲时的嫁妆,那腰带颜色暗沉,绣样倒是仔细。

    “谁知道哪里来的女人……”那老光棍看也不看寡妇,口中嘿嘿笑道:“许是勾栏里的,你若是可怜她,便把衣裳脱了给她披在身上。”

    寡妇扯了扯衣襟,退后一步,“倒不是奴家小气,奴家统共就这一身儿衣裳。”

    一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一个时辰长到斗转星移恍若一世;一个时辰又短似白驹过隙眨眼之间。

    窗外天色渐暗,屋里没有点灯,房门突地轻响一声,黑衣人一步一步走了进来,他每一步的距离一模一样,像是练了千百次万次。

    他走到榻前,正用了的二十步,这二十步足以让小郎君睁开眼睛,倚靠在软枕上,看向立在榻前的黑衣人。

    屋里光线暗淡,黑衣人的眼睛在小郎君脸上不动声色打量了一番,口中一字一句道:“事情办妥了。”

    “你是何时知晓的?”小郎君的声音又低又沉,像是撞击在井壁上的沉沉的水井。

    那黑衣人默了一默,口中正正经经的说道:“方才进屋的时候。”

    小郎君陡然坐起身来,口中诘问道:“方才为何不告诉小爷?”

    “小的以为郎君是故意为之。”黑衣人一脸理所当然。

    “故意为之?”小郎君冷笑道:“既然是故意为之,倒也好办。”

    黑衣人默然片刻,到底接了一句,“郎君有何吩咐?”

    小郎君邪魅一笑,“你且点上蜡烛。”

    窗外天色蒙蒙,介于明与暗之间,屋中布置隐隐绰绰倒也能看个清楚,不过小郎君面上的神色便有些晦暗难辨。

    黑衣人话不多说,掏出火石,点亮了蜡烛,屋中有了光亮,自然也照亮了小郎君的脸。

    “你且上前来。”

    古话有云,灯下看美人儿,别有番滋味。蜡烛点亮,小郎君面上红了脸颊,润了口唇,果然别有一番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的摇曳的滋味。

    黑衣人的眼睛在小郎君面上转了一圈儿,神色淡然,只凑近了小郎君,谁知说时迟那时快,小郎君手腕一挑,手指直冲黑衣人门面,前后动作不过一瞬,小郎君便收回手去。

    小郎君看着黑衣人,见他脸颊上染着两大坨的胭脂,灯下瞧着,他脸上白的白,红的红,像是戏台上的花旦,于是口中得意道:“你此番模样倒是更胜从前。”

    黑衣人面色不改,仿佛被“夸赞”的人不是他一样,他只是恭敬道:“多谢小郎君赐妆。”

    小郎君看着一本正经的黑衣人,突然觉得索然无味起来,他身子后仰,重新倚靠在软枕上,口中懒洋洋的说道:“那女子被你丢在了何处?”

    “胭脂胡同。”黑衣人老实道。

    “胭脂胡同?”小郎君饶有兴致的看着黑衣人,口中又道:“你此番去胭脂胡同一趟,把那女子送到帽儿胡同去。”

    “现在?”黑衣人问道。

    “正是现在。”小郎君肯定道。

    那黑衣人也不废话,点头应了,这厢就出了屋。

    屋外全然黑了下来,远处屋檐底下挂着灯笼,星星点点,再向远处看,星星点点汇在一处,亮了整个儿街坊。

    有一处院落,屋檐底下的灯笼破了一个大洞,一起风就呼啦乱响,此番入了夜,院子里头黑漆漆的,只模糊间瞧见东边儿厢房有丝亮光。

    过了一会儿,门帘子一挑,愁眉苦脸的寡妇进了院儿,她愁苦的神色融入了黑色的夜。

    夜色沉沉,也带着几番愁苦。

    妇人摸黑走到正房,也不拍门,只在门口唤了一声,“仓儿……”

    黑暗之中,正房里头悄无声息,寡妇耐着性子又喊了一声,那门里头依旧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妇人手上端着热汤,热气扑到脸上,她耷拉着嘴角,黑夜掩住了她面上的愁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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