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末,豪格统领的大军主力来到了子牙河边,远远地,他望见了明军的旗帜,昨日飘了一场小雨,今日天气依然灰蒙蒙,乌云蔽日,原本应该阳光普照的上午,却像晨曦一般的阴暗,如此情况下,视力受到极大影响,明明敌军就在两里之外,若非睁大了眼睛,连对方的军旗都望不到呢。一万五千明军,正在子牙河边列阵,也许是因为太仓促,根本没有料到建虏骑兵会忽然杀到,整个军阵看起来都是乱糟糟的,旗帜也十分凌乱,只有中军处的一支骑兵,看起来比较剽悍,盔甲齐全,阵型纹丝不动,紧紧护卫着明军主帅的大纛。相比之下,建虏这边却是兵强马壮,士气极盛。每次临阵,豪格都心情激动,这一次也一样,他纵马冲上一处高地,仔细观察。离得远,他看不到明军的主帅,也看不到明军大纛上的文字,不过只看那大纛的长度和高度,就知道那一定就是崇祯新任的领兵部尚书、总督山东京南军务,同时也是明太子心腹的吴甡了。仔细看过明军的列阵之后,豪格马鞭一指,对左右说道:“都说吴甡是明太子的左膀右臂,乃谋略之士,今日看来,也不过尔尔,其麾下兵马,旗帜不明,阵列不整,多是乌合之众,可知吴甡治军无术,比洪承畴差远了,更不用说还背河列阵,犯了兵家大忌。”左右都是点头附和。何洛会道:“如此兵马,我军可一鼓破之!”只有张存仁向豪格抱拳,提醒道:“王爷,吴甡麾下,最少有四到五千名的明国精武营,绝非乌合,我军不可大意啊。”豪格点了一下头,心中却微微不悦,倒不是因为张存仁的提醒,而是因为“精武营”三个字,令他想到了明太子--同样都是皇帝的儿子,明太子年纪轻轻,就整顿京营,操练精兵,做出了一番大事业,去年击败多铎,擒了他的七叔,今年又在三河城戏弄了他,不论皇阿玛,还是朝中的满汉重臣,提到明太子,都是一脸忧色,相比之下,他这个皇储,却连正式的名分都还没有呢……“哒哒哒哒~~”此时,马蹄声急响,几十骑急急而来,却是统领前哨的蒙古将领善巴,善巴三十多岁,是蒙古八旗的一名悍将,他策马扬鞭,急来到豪格马前,抱拳报道:“王爷,明军车马众多,有少量火炮,阵中除了保定兵,还有祥云、飞虎旗闪现,想来是有一定数量的精武营和三千营骑兵,另外,末将刚去探了,发现子牙河的水位不过两尺,有些地方甚至只淹到了小腿,如果溃败,明军随时都可以过河逃生。”豪格听罢,脸上露出失望之色,原本他以为,子牙河的水量应该有相当,起码步行不易通过,如此,明军难以逃脱,但想不到河水却是如此的浅薄,这般一来,吴甡临水列阵,就没有后路断绝的问题,即便溃败,明军士兵也可以过河逃生。“子牙河的水位,前些日也是这么浅吗?”张存仁忽然问。善巴没法回答,他是蒙古人,对此间的水文,一点都不清楚。张存仁又看向何洛会。在攻打河间府之前,豪格曾经派何洛会率兵三千,在子牙河边埋伏,预备偷袭过河的明军,不过吴甡在青县按兵不动,山东兵更是后退了四十里,眼见没有伏击的可能,何洛会便收兵返回了河间府。何洛会摇头:“当时能淹到大腿,不过据上一次抓的那一个汉民说,子牙河上大下小,上游水多,下游水少,今年干旱无雨,水量一直都不稳定。”张存仁皱着眉头,不再问了。善巴汇报完情况,纵马而去了。也就在善巴离开的同时,就看见在河边列阵而立的明军,忽然掀起了一阵骚动,军旗在摇动,何洛会眼力好,立刻满脸喜色,高声叫道:“王爷,明军尾翼骚动,怕是鄂木布楚唬尔亲王已经展开攻击了!”“好!”豪格笑。正在沉思的张存仁也急忙抬头看去。而此时,明军的前队,也就是左翼,也掀起了骚动,有烟尘踏起,好像是有大股的骑兵正在快速逼近明军。豪格大喜:“鄂木布楚唬尔和德尔赫礼好样的!”说罢,他马鞭一指,豪气无比的命令道:“左右两翼都已经到位,中军向前,三路齐出,将明军杀个片甲不留!”子牙河的水位,有点意外,不过并不影响豪格的决断,即便明军可以渡河逃生,豪格也有信心将河岸之边的明军,歼灭大半。“呼哬~~”一万建虏中军高声呼哬,而后,正蓝旗固山额真何洛会亲率三千重甲骑兵为左翼,为第一波攻击的主力,他们挥舞长刀,奋力催马,排山倒海一般的向明军压去。在他们之后,张存仁率两千骑兵为右翼,配合左翼进行攻击。也就是说,建虏一共兵分四路。明军左右两翼已经被冲击,中路再一冲击,三面被围攻,即便是精锐的强兵,也难免陷入慌乱,何况,明军根本称不上精锐,在大清的铁骑面前,明军步兵一直都如纸糊一般的脆弱。眼见铁骑滚滚冲到,明军阵中军旗摇动,原本就不齐整的队列,掀起一阵骚动。豪格看到清楚,忍不住喜上眉梢,明军果然是弱旅,胜利就在眼前啊。但忽然的,不等何洛会的三千中军主力冲到,就看见明军阵中的中军大纛忽然向后卷去,随即,所有明军士兵都掉头往河的那一边跑,连那一支精锐骑兵都不例外。一时,只看见明军阵型大乱,你推我挡,各部丢弃物资,争先恐后的涉水过河,只恐跑的慢了,就死在建虏的铁蹄之下。与此同时,明军的左右两翼,也都是纷乱过河,完全没有和敌人对战的勇气。豪格狂喜,这才是他印象中的明军嘛,他大笑道:“啊哈哈哈哈,胆小的明人,不等我大清勇士冲击就跑了。告诉何洛会他们,给本王追,一个也不要放过!”“嗻!”一名穿着正蓝旗甲胄的精锐白甲兵,将豪格的命令,传达给前线冲锋的各将。“杀~~”其实不用豪格命令,见明军败退过河,不论是左右两翼的鄂木布楚唬尔和德尔赫礼,还是中军的何洛会和张存仁,都选择了继续追击,就步骑兵交锋来说,如果步兵阵型齐整,稳住阵脚,用长枪弓箭鸟铳对抗,骑兵还真占不到大便宜,怕的就是步兵溃败,骑兵趁势追击,那可就变成一场单方面的屠杀了,鄂木布楚唬尔、德尔赫礼和何洛会张存仁都是宿将,太明白这个道理了,明军败退,正是他们扩大战果的好机会,他们怎会放过?不过何洛会很快就发现,明军虽然慌不择路的败逃过了子牙河,但留在河岸边的大量辎重、车马炮和拒马,却是阻挡了他们追击的速度,为了排除障碍,原本奔驰的骑兵,不得不勒住战马,跳将下来,费力的清除各种障碍,不是一处两处,是到处都是这样,感觉明军这一次携带了大量的辎重和各种车辆,一口气,都留在河岸边了。因为辎重车辆和拒马的拦阻,何洛会的三千重甲骑兵几乎没有什么战果,只眼睁睁地看着明军逃过子牙河。又看见对岸冒起了滚滚浓烟,好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何洛会不甘心,他顾不上细看明军留下的都是什么辎重?只高举长刀,不停的呼喊:“不要管东西,追,给我追!”很快,他们就随着明军的脚步,趟过了不过一尺深的子牙河,在溅起的水花中,冲到了对岸,而后何洛会忽然听到了鼓声,“咚咚咚~~”原本败退的明军正在距离河岸六七百步的地方,重整队形,试图再战,那急促的鼓声,好像是重新振作了明军的精气神,隐约的看到,明军的中军大纛重新竖起,有一个穿着绯袍,大胡子的官员,正立马旗下,向这边张望,而刚才护送他过河的一千精骑,拨转马头,重新聚集在他的身边,将他团团保护了起来。除了骑兵,那些推推搡搡,原本狼狈不堪的步兵,这时好像也回过神来,开始于中军大纛的两翼列阵,大盾为墙,长枪为器,有骑马的将官来回呼喊命令,很快的,两翼的队伍就远远伸展开来,将河岸边,方圆几里的原野,都包揽在内。何洛会原本不觉得奇怪,明军将领不甘败退,想要列阵再战,是很正常的事,如果他是明军统帅,他也会这么多,但一鼓作气二而衰三而竭,一战败退之后,重新聚拢起来的败兵,往往都已经成了惊弓之鸟,无力为战,最后都免不了再一次溃败的下场,尤其明军并非是什么坚强的精锐,败退之后,想要阻止反攻,就更是难了,只要大清的铁骑追击的够紧,不给明军过多的机会,明军的重振旗鼓,不过就是徒劳,因此,何洛会过河之后,继续带兵猛追,丝毫不管明军的战鼓声。但是,当他整理队伍,率兵冲到距离明军战阵将近三百步,前锋骑兵已经冲到一百步的时候,他忽然感觉有点不对劲了,那就是,明军败退之后,重新列阵的速度太快了,而且阵型比较齐整,完全不像是一支败退之后,临时聚拢起来的惊弓之鸟。一时,何洛会心头有一种不妙的感觉,就在此时,他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大吼:“何都统N都统~~~”何洛会勒住战马,回头一看,发现是一个穿着汉军镶蓝旗甲胄的年轻将领正奔来,却是张存仁之子张瑞祥,张瑞祥今年二十五岁,跟着其父,混了一个佐领的官衔,一直在军中任事,此时,他气喘吁吁,一脸惊慌的来到何洛会马前,抱拳报道:“何都统,家父说,明军不战而退,只丢弃辎重和车马,但却不见一件兵器和甲胄,怕是有诈,请你万万小心,不可轻易追击啊!”听到提醒,何洛会才猛然想起,是啊,明军败退虽然看似狼狈,丢弃了不少辎重和车马,但兵器和甲胄,却都带过了河,这明显不和常理啊。难道……是诈败?“快!命令全军,停止追击!”何洛会急忙下令。但急速追击的大军,又岂是可以轻易回头的?“砰砰砰砰~~”就在何洛会发出命令的同时,前方追击的前锋骑兵已经冲到了明军阵前七十步了,就在他们张弓搭箭,从明军倾射箭雨的同时,明军阵中的鸟铳,也忽然鸣响。硝烟弥漫,战马长嘶。建虏骑兵向前倾射的箭雨,在明军阵中掀起了一片血雨,但明军射出的鸟铳,却也同样将他们射了一个人仰马翻。同一时间,见明军败退,己方兵马已经追过了河,豪格也快马向前,向河边而来,想着也要渡过子牙河,和大军一起追击,因为战事进行的顺利,豪格很是喜悦,到了河岸边,他驻马一看,发现何洛会率领的三千骑兵,已经全部过河,张存仁的两千人,过了有一半,剩下的正在加紧过河,而在左右两翼,鄂木布楚唬尔和德尔赫礼的兵马都已经渡过了一半兵马,一眼过去,子牙河上下六七里之内,到处都是渡河的己方骑兵,将整儿河道都占满了。豪格没感到危险,只是焦急,担心明军会跑了,因此再次下令:“命令各军,加快速度过河……”命令还没有说完,耳朵里隐隐忽然听到了什么声音。“隆隆隆……”像是战马奔雷,但又不像。抬头向声音的来源处看去,就看见西面上游处,距离三四里之处渡河的己方兵马,忽然掀起了一阵骚乱,有士兵惊慌的跳上岸,因为离得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只是疑惑和愤怒,明军都在对岸,周围已经没有敌人,河中的军士乱叫什么?但很快,他脸色就变了,因为三四里之外的骚动,很快就蔓延到了自己面前。“水!水!”所有人都在大喊。河中有水不奇怪,奇怪的是,原本只淹没在小腿的河水,忽然间暴涨起来。其实也不是忽然暴涨,只不过是因为视线阻拦,正在建虏的渡河士兵,以及被军旗遮挡的豪格并不能看见,就在他们渡河的其间,一股大水忽然从上游滚滚倾泻而下,大水所到之处,排山倒海,吞噬一切,谁也无法阻挡,原本裸露的河岸,全部淹没,原本小腿高的河水,顿时就淹没到了胸口。而豪格刚刚隐隐听到的“隆隆隆”,其实就是河水从上游狂泻而下的奔跑声音。————感谢“书友3031、书友4042”的打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