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

    眼前是一片漆黑,只有高出有星点光亮。

    封长情眯了眯眼睛,才适应那点点的亮度,鼻息之间,全是潮湿的霉味。

    记忆慢慢回笼,她试探着动了一下身子。

    还好,只是有些沉重,手脚都还健在。

    “醒了?”

    不远处,传来一道嘶哑的女音,竟是唐薇。

    唐薇冷冷说着:“这是天牢,这感觉怎么样?”

    “……”封长情撑着身子坐好,手脚上的锁链叮咚乱响,似乎有千斤重,她皱着眉,又试探着抬了一下,费力无比。

    唐薇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给你锁的链子,是极北之地的千年寒铁打造的锁链……要我说,这些人也是很看得起你,竟把这太祖皇帝当年锁死叛贼的锁链哪来对付你。”

    封长情冷笑:“听起来你挺羡慕,这份殊荣给你,你要不要?”

    唐薇忽然骂道:“闭嘴!都是你,非要来京城,否则我也不会落到如今的地步!”

    “什么地步?我们躲在张家安稳的很,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你放出的消息找来的李青?现在何必把这些事情怪到我的头上来?”

    还有这种反咬一口的人,封长情简直是开了眼界了,“你就这么恨我,不惜搭上你自己也要把我拉下水?”

    “对!”唐薇声音尖细,喊了一声,她想起那夜唐进跳入张府只为寻找封长情的焦急模样,她养育进儿那么久,都从未见过进儿那般担心他,尤其是几年前他从海陵回来之后,对她的态度越发的淡漠无情,却把所有的关怀都给了封长情和于氏那个女人,甚至连她被元睢那样的欺辱,唐进都要为了大局,为了摆脱这个女人的嫌疑将元睢安然的抓了回去……

    她越想,心里越是气,“我就是这么恨你,要不是你,我和进儿怎么可能走到如今的境地,都是你——”她疯了一样,随手抓起东西就想丢过来。

    封长情向后一闪,躲过了碎石块,脚一勾,将那碎石直接踢起,穿过唐薇丢石的空隙,直接砸到了唐薇的胸前,震的胸腔一阵气血翻涌,噗一声喷出一口血。

    封长情的声音比刀锋还冰冷,“你是不是觉得,我如今这模样,已经拿你没办法了?你杀了宋婆婆和宋伯的事情,我不会再找你的麻烦?”

    唐薇笑了:“你要怎么找我麻烦?你要杀我吗?告诉你,你一旦杀了我,进儿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不会!”

    “你倒是自信——”封长情皱紧了眉头,气息渐渐沉入腹地,右手忽然用力,竟拉动寒铁锁链轰隆一声响。

    唐薇面色大变,“你……你这个妖人……我已经把你的底细都告诉了林相,现在这天牢的周围全是御林军,你以为你能逃得掉吗?我就算是搭上自己,也要拉你一起去死——”

    封长情面色微变。

    她的底细?

    唐薇说的是……她从空间凭空出现还是……

    *

    客栈里,彭天兆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

    昨日一早,林相手下的李青带人去张府抓了一个人,这么大的动静,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而且如今更是确定,那个人就是封长情无疑,还被关入了天牢。

    那可是天牢,现在要怎么办?

    唐进坐在一旁的圆凳上,拧着剑眉垂着头,虽安静,但心底的担忧不比彭天兆要少。

    “将军,不然这样,咱们召集兄弟,劫天牢?”

    “你想找死?”唐进抬了抬眼帘,“那是天牢,重重守卫,且不说我们未必闯的进去,就算我们闯进去了,也未必能找得到人,更说不定,这不过是虚晃的消息,想引我们上钩。”

    “那怎么办?”彭天兆焦急道:“那可是天牢啊,进到里面,不死也要脱层皮,只怕老大在里面要吃尽了苦头——”

    “别说了。”唐进眉头皱的越紧,“我何尝不知道,可是越是现在,我们越要冷静的想办法,不能意气用事。”

    “……”彭天兆沉默了一瞬,点点头,“对,你说的对,可是咱们能想什么办法?”

    唐进沉吟了一下,“前面让你把外面的亲兵传来,可安排好了。”

    “好了,进城之后以各种身份,暂且都隐蔽起来了,有专门的暗号联络。”

    “那就好。”

    唐进起手磨墨,“我写封信,找个人送进丞相府去。”

    ……

    丞相府

    林闵忠从宫里回来,就直接进了书房,一路上脸色并不好看,跟着伺候的人也是大气都不敢出。

    进到书房,婢女们上了茶退下,书房便只剩下林闵忠和李青两个人。

    “大人,您这是怎么了?”沉默压得人有些喘不上气,李青沉默了一阵子,低声道,“不是才抓住了反贼吗,谁又惹大人不高兴了?”

    “你说呢?”林闵忠抬眸看了李青一眼。

    李青一默,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今日林相进宫,见了太后。

    这二位之间一向是剪不断理还乱的,前面因为处置了兰夫人的事情,丞相就有些不高兴,前几日太后送了几个美人来府上服饰丞相,丞相虽嘴上说着要他们伺候,其实却是不予理会,反而常往夫人房中去……太后一向不喜欢林夫人,只怕又是为了这件事情和林相闹了不愉快。

    林闵忠翻看了一些东西后,冷冰冰的道:“那个女反贼,不必下什么重手,好歹她也算救过老夫,就关在那,当个鱼饵引其他反贼出来吧。”

    “是。”

    “至于另外一个……”林闵忠指尖敲着桌面,“杀了,把头砍下来——”

    “老爷,有人送信来。”

    林闵忠一皱眉:“谁的信?”

    “是飞箭射进院内的,上面署名交给老爷,老奴已经让人严查过,信封信纸都没有毒。”

    “拿进来。”

    “是。”

    一个头发灰白的仆人弓着身子走进来,他看起来已经老迈,走一步咳三声,从门口到书案前的一段距离,走路的姿势看起来十分费力,速度却不慢。

    林闵忠接过书信,“这次拿下那个封长情,你也算立了大功。”

    “老奴的弟弟就是折损在海陵,如今只不过是为弟弟报了点滴小仇而已,不敢居功。”

    “你弟弟影蝠也是有本事的人,可惜了。”林闵忠一边翻开信纸,一边道:“如若这个封长情招不出贼人来,那就交给你处置。”

    “多谢相爷。”

    李青问,“相爷刚才说,那另外一个……”

    “杀了,挂在城——”林闵忠忽然面色大变,瞪着那信纸,仿佛看到了什么骇人惊闻的事情。

    李青问:“大人?”

    林闵忠阴沉沉的笑了起来,“好呀,竟敢威胁我,老夫纵横官场这么多年,威胁过老夫的人,往往都活不过三天,好胆!李青,你去把那个唐薇挂在城楼上,别杀她,再传令,三日后,对封长情施以五马分尸之刑。”

    “是!”

    林闵忠慢慢的把信纸捏成了一团,面上平静镇定,可过分用力的指尖却泄露了几分不安。

    他与太后之事,除了贴身的李青已经太后身边的欢公公,再无其他人知晓,怎么写信的这人却知道,还如此清楚,在观音堂后枫树下他和太后……写的十分清楚,如同亲眼见过一般?

    ……

    天牢

    哐当。

    大门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然后是刺耳的咯吱咯吱的开门之声,这一道铁门,虽老旧,却足够的坚固,不然也无法关住如此多的穷凶极恶之徒。

    靴子踩在石阶上的声音,在封长情的耳中异常的清晰。

    这脚步声,是李青的。

    李青是要来带自己去做什么?是要处死?还是凌迟?或者……五马分尸?

    封长情屏住了呼吸,紧紧握着锁着自己手脚的铁链。

    从大门口到她的牢房门外,本只是几步的距离,可如今却像走了大半个世纪一样的长久,她忽然心中哀凉。

    她就要这么死了……吧?

    阿进……

    没想到淮海一别,竟成了永远……

    不对!

    那脚步声,竟然从自己牢门前过,到了唐薇门前,并打开了门锁。

    封长情一默,竖起耳朵。

    “把她带走。”

    有几个人进了牢房,拉起早已没力气反抗的唐薇,一路拖了出去。

    “你们做什么?要做什么?”唐薇的声音听起来带着无比的惊惧,在对比之下,李青的声音虽清淡带笑,却依旧让人寒毛直竖,“反贼自然有反贼该去的地方。”

    唐薇尖叫起来,“我不是反贼,我是常州的千户,我不是反贼,里面那个才是,她才是啊,我不是——”

    李青却根本不听她废话。

    唐薇的声音很快变小,直至消失。

    李青走过封长情的牢房,站在门口朝里看着,“别急,马上就到你了。”

    封长情问:“你们要杀她?”

    “你如今管不着了。”

    “……”封长情心情复杂,可此时此刻,心底却也浮起一句话。

    自作孽,不可活。

    本来她们待在张府,就算没有十足的安全,起码还能等待机会,以筹后事,唐薇却非要用那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出卖她,如今连自己都害了。

    *

    “将军,丞相府有动作了,果然如你所料,不但没放出老大,还把……把……”

    “怎么?”

    “把唐千户挂在了城门上……”彭天兆说的艰涩,“他们……把唐千户的衣服给……只在身上贴着一张写了反贼二字的条子……”

    但事实是,如今冬日风大,那条子一直被风吹动,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如今城楼下看热闹的百姓都快把城门挤塌了。

    唐进面色大变,紧握成拳头的手,骨节咔嚓作响,浑身杀气纵横。

    纵使唐薇又再多的不是,却也不该受这样的奇耻大辱!

    “将军!”彭天兆忙道:“我理解你的心情,但现在可不能自乱阵脚,否则不但搭上唐千户和老大的性命,我们自己也跑不掉。”

    唐进咬牙,“我知道——早知他不会这么轻易就放了人,好,既然京城的百姓都这么喜欢看热闹,那就制造一点劲爆的给他们看,给他们听吧,按原计划,开始吧。”

    “都准备好了,现在就动手!”

    ……

    十二月,京城终于迎来今年的第一场雪。

    雪势渐大,可城楼下看热闹的百姓却没少几个,城楼附近的几个茶棚和酒馆更是人满为患。

    大家你来我往的交谈着,或说这天气,或说着孩子,但事实上,所有人的眼光,都在暗中朝着倒挂在城楼上的那个女子瞧着。

    那女子被扒了衣服,身上贴着反贼两个字,赤条条的挂在那。

    早上还曾要死要活过,又嚷又骂,被城楼上的兵用鞭子招待了几顿之后,不知是认份了,还是没力气了,亦或者是死了,总之彻底没了声息。

    反贼。

    还是海陵的反贼。

    据说还有一个,过几日要五马分尸。

    百姓们惊恐害怕,深怕有一日反贼攻城,遭了池鱼之殃,又怕这朝廷降下天威,他们依旧糟池鱼之殃。

    大家都为以后的生活感动恐惧。

    “那是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孝子的声音响起,“那么大的雪花——呀,不是雪花,上面还有画呢,原来是张纸嘛。”

    众人抬头一看,不远处,顺着风和雪,飘来一些纸张。

    有人狐疑捡起来一看,登时涨红了脸。

    纸张上,赫然画着两个在枫树下交缠的男女,看着半挂在他们身上的衣服上的花纹,两人身份都不巡城,抬头有一个牌匾,还写着观音堂三个字,这作画的人画的十分细致,两人的发型,装饰,一个不差,只有脸是空白,而且在右下角写了一句十分让人旖思的话,还写了一段小故事,似乎是个桃色画本子的样子。

    天上还在不断的往下漂,不少人都捡到了。

    有的人有些见识,瞧着那画纸喃喃道:“这装扮……团龙云纹的胸前,盘金仙鹤的衣袖……不是丞相……独有的吗?”

    “还有这九凤朝冠……普天之下,只有太后能用啊……”

    “还有观音堂……这个画纸上写的时间……观音堂是那位素音公主养病的地方,那年这个时间,好像太后说要去探病,专门去了一趟观音堂,丞相陪同……”

    “怪哉当年太后要去看一个莫名其妙的公主裁了没有……后来还只当是要公主嫁去海陵呢,如今一瞧竟然是为了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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