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沈姝诧异间,沈冲一个箭步冲上前,拿起其中一块壶底碎片。

    他指着裂口处,拧眉沉声问:“这壶底竟然有夹层,还藏着东西!这里头到底是什么?!”

    众人皆朝他手里的碎片看去——

    只见一团灰白色的絮状物,从裂口处露了出来!

    这还是沈姝第一次看见,内里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她也十分诧异。

    上次她在福云寺里,见到的那只药锅,只是寻常的陶土砂锅,里面的夹层空空作响,应夹着硬质的东西。

    从材质上,她不难猜出,那药锅的夹层里面,应该是揉杂了热腥草的陶土。

    热腥草即便经过高温烧制,遇水也能留有余毒。

    而这只执壶夹层里的东西,却与那只药锅截然不同。

    灰布依生长在毒瘴的竹林中,产量极少,且遇到高温,便会令毒性丧失。

    这丝絮样的东西,应是被灰布依药汁浸泡过的蚕丝。

    只有吸水极佳又质地韧性的蚕丝,在吸饱灰布依的毒液之后晒干,既能藏入极小的缝隙中,不易被人发觉,又能保持它的毒性。

    而像这样带毒的蚕丝,若在瓷器制作之初便塞进去,势必会被窑炉里的大火烤得灰都不剩。

    很显然,它们是在瓷器烧制完成以后,从瓷器底部开小口弄进去,再抹平孔洞而成。

    无论怎样,能在瓷器的壶底塞进这些东西,还能保证瓷器完整,不被人发觉,需要极高超的技艺。

    这只执壶的质地是越瓷,产自官窑。

    背后下毒之人,绝非泛泛之辈,说不得还是朝堂深居高位之人才对。

    思及此,沈姝的神色瞬间有些复杂。

    她犹记得,当日在福云寺时,那个吹毒的蓑衣男,身手只是平平。

    热腥草,也不过是寻常毒草。

    而那药锅的质地,更是寻常民窑便能烧制。

    然而,只是这短短几日的功夫——

    对他们兄妹下手之人,就变成了擅毒的西匈细作,灰布依和官窑烧制的越瓷执壶。

    很显然,背后下毒之人,已经不再只是指使蓑衣男的喽啰,而是联合了更有身份之人。

    沈姝不明白,爹娘究竟有什么秘密,竟能让人如此兴师动众?!

    直到这刻,她隐隐又恍然,为何阿娘瞒着她,改了原本的计划,还请了“药公”来府。

    他们或许是怕——

    倘若被府里内应瞧出端倪,会使她陷入危险之中!

    就在沈姝沉吟间——

    医公已经将那张写着“灰布依”三个字的纸,递给了沈冲。

    “这壶底竟藏着灰布依的毒?!”三老爷沈源看见纸上的字,诧异的脱口而出!

    众人闻言,纷纷变了脸色!

    沈老太太最先反应过来,“啪”的一下,重重拍在桌子上!

    “好啊!我还以为三哥儿这次失明,是余毒未清。没想到,竟然有人敢明目张胆在沈府下毒!若非今日请了医公来,三哥儿在这府里,怕是要被人害死!这到底是谁干的!”

    老太太威沉的声音,震得在场之人心里一紧。

    蒋太太快步走到沈晋明面前,抱着儿子无声哭泣。

    沈冲的脸,阴沉得能滴出水。

    三老爷和三太太脸上再没了轻松神色,彼此对望,眼底皆是震惊。

    而原本捻着佛珠的赵大太太,此刻紧攥着佛珠,吓得面无血色,噤若寒蝉。

    四太太惨白着脸,看向沈冲手里壶底的碎片——

    突然,她似下定决心般站起身,走到老太太面前,“扑通”一下,直接跪下去。

    “母亲,儿媳不孝,这只越瓷执壶,是上个月儿媳让人从安家铺子采买的,不成想里头竟藏着毒,差点害了三哥儿,还请母亲责罚!”

    此话一出,沈老太太和四老爷沈淮,脸色皆是一变!

    沈淮走到四太太身边,掀开衣摆,直直跪下。

    “玉芝犯错,儿子亦有失察之罪,请母亲责罚。”

    沈老太太没去看他二人,直接对折返的怀嬷嬷命令:“你亲自带人,立刻去采买给我查,这壶是经何人之手进的,进了几只,进府以后又是如何到三哥儿房里头的,把所有跟这只壶有关的人,统统给我带到松暮斋去,今日我要看看,究竟是谁在这府里作妖!”

    怀嬷嬷领命退下,走出了房间。

    沈老太太沉着脸坐下,对沈冲道:“医公方才在里面为三哥施针,费了不少心神,此番又救了三哥儿性命,你亲自去送医公回去,不可怠慢。”

    沈冲赶忙称是,将医公请了出去。

    待两人离开,老太太这才看向跪在地上的四房夫妇,声音带了几分沉痛:“我在松暮斋等了整整七日,却不成想,竟等到我的亲生儿子和儿媳,与此事牵连在内!今日,若非医公在场,谁能发现这壶里乾坤?!若三哥儿继续再用这只壶,二房的香火,怕是要断在你们手里!”

    沈姝听见这话,愕然一怔。

    祖母言辞之间,隐隐似已怀疑四婶是背后下毒之人?!

    这也……太草率了吧!

    沈姝几乎可以笃定,刚才四婶是故意打翻执壶的!

    若四婶真是下毒之人,方才她为何会将执壶打翻?!这岂不是自掘坟墓嘛!

    “不管怎样,这壶是儿媳让人采进府的,儿媳辩无可辩,一切的错,都由儿媳一人承担。四郎素日在军中,不在府里。这一切他都是不知情的,请母亲责罚儿媳一人,儿媳绝无怨言!”

    四太太哀声说道,神色间早已没了素日的倨傲。

    沈老太太目光沉沉,望着她不置一词。

    “母亲!”

    沈淮朝老太太重重叩首:“母亲,儿子与玉芝夫妻这么多年,绝不相信玉芝会做出这等事,这其中定有隐情,还请母亲明察!”

    沈老太太沉默良久,叹声道:“此事我自会查明,你们且回杏芳院,在事情没查明之前,杏芳院任何人不得出入沈府,去吧!”

    沈淮和四太太一道,朝老太太磕了头,相携起身,离开了明月斋。

    待他们离开,沈老太太温声宽慰蒋太太和沈晋明几句,便带着三老爷、三太太和大太太一道回去松暮斋。

    直到房间只剩下沈姝、蒋太太和沈晋明。

    沈姝才困惑的问:“娘亲……怀嬷嬷都还没查出真相,祖母就已经怀疑是四婶干的?可四婶明明砸了壶……”

    她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却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娘亲是在布局?”蒙着眼睛的沈晋明,语气笃定地问。

    蒋太太用帕子拭干眼角的泪痕,一手一个握住儿女的手,沉声道:“你们记住,要钓鱼,需得先把饵吊到钩子上。对方既要拿你四婶做筏子,就算怀嬷嬷去查,也定然桩桩件件都在你四婶身上,不仅查不出什么名堂,反倒会坐实她是背后指使之人。你们且瞧着,今日我与你们爹爹,已经下了足够大的饵,不出明日,鱼一定会咬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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