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三月初五。

    离十五月圆之夜还很远,夜色黑得可怕。

    可在咸阳城里城外,尽是一片灯火通明。

    尤其是城墙的外面,燃起了许许多多的火把,它们崎岖蜿蜒,不知道延伸到了何处。

    若是只有赵砮麾下的两万大军,决计没有这么多的亮光。

    咸阳宫郎官造反,火速被平定,其后秦王下令,郎中令白璟灭贵族一百零一门,又设立治户台,治吏台,整肃朝政,御史令司马错,调集全城军马,积极备战。

    距郎官造反,刚好十日过去。

    城外贼将赵砮,在这段时间内,一直忙着修土堆。

    从东门修到了南门,从南门修到了西门,几乎要将城池围上一圈。

    秦王征发勇士,上城墙守卫咸阳,这几日已经有了两万之众,而且还征发了不少民夫。城池一直被加固,勇士开始被训练。

    城外叛军,这几日是源源不断的在增员,历史记载,季君之乱,伙同秦国贵族诸侯,声势浩大。此刻,秦王大军尽在远方,关中之地,只有季君做大,有增员是很正常的,况且这人数也不算多,还能够接受。

    不管增员来了多少,他们无一例外,都是在修筑这土堆。

    今日,城池之外,忽然多了一股五万人的大军,他们自南而来,也加入了修筑土堆的大军中,此时,城外已经过了十万之众。

    这应该是季君嬴壮,从蜀地顺利脱身,回来了。

    “大王,季君正在城下,请大王喊话!”

    半个时辰前,白庆带来的这样的讯息。

    秦王正急匆匆的,一路往城墙上去。

    蜀地离此,路途遥远,且道路难行,最起码也要一个月时间了。可是这咸阳郎官造反才刚刚十日,这说明南路大军再开往巴国的时候,嬴壮就已经从蜀地出发了,他来的倒是很快。

    蜀国大军,共有两路,其一,是蜀地将军麾下的五万大军,其二,便是赵蛲乌获的三万战卒,城外来报,大概只多了五万左右的军卒,那说明赵蛲乌获并无大碍,不过,这也代表着副将都尉墨,和蓝田将军嬴钺落了一样的下场。

    明知秦国贵族多忠于季君者,对他是早有防备,没想到连死两个将军,让嬴壮轻而易举的凑齐了十万大军,嬴荡对此懊悔不已。

    可若是当初不让他去蜀地领军,那就要不了国务府,回到咸阳,也没多少大权,不管怎么选,都不好选啊!

    如今,城下叛军已然是有十万之众,城上才两万,而且这将近一万都是新卒,别说见过血,就连训练也只有三五日而已,自然是不如这些蜀地老卒了。

    不过,不幸中的万幸,乌获和赵颉暂且无事,如此一来,就是两万对十万,咸阳辎重战备充裕,有司马错这个良将在,坚守两月,还不成问题。

    可这也不对?

    这三万战卒被提前派往蜀地,和蜀地五万大军本该一路才是,为何这五万人能完好无损的回来,而不见那三万战卒阻拦呢?

    嬴壮可没这个手段一下子灭了他们,唯一能解释通的,那就是还有外力,将他们给拖住了?

    嬴荡想来想去,能做到此事的就只有巴王和蜀王了,或许这一场季君之乱的参与者还有这两人,他们两王用兵,就算不能胜过秦军,但也能拖延主向寿、乌获和赵颉三人,给嬴壮回咸阳的机会。

    等嬴壮成为了秦王,再兑现给他们的承诺,巴国和蜀国即将要灭国了,帮助嬴壮为王,保巴蜀不灭,这样的买卖,他们没有拒绝的理由。

    如此看来,这一场叛乱,可谓是影响深远了。

    秦王边走边想,上了城墙,先去见过了司马错。

    “臣拜见大王!”

    司马错见王行礼。

    嬴荡看他,愁容不展,似乎是兴致不高,也对,那都尉墨是他挚友,或许正是为此而忧心。

    “都尉墨乃我秦功臣,军中大将,生死乃是常态,御史令不必忧思!”

    司马错听了这话,自知失礼,忽然神色一正,收起了愁容。

    “回大王,臣所愁者,非都尉墨也,臣久在军中,岂能不知生死常态,臣所愁者,乃是咸阳也,怕咸阳不能守,若是真到那时候,臣战死咸阳,恳请大王携百官退往洛阳!”

    这话一出,倒是将嬴荡给吓了一跳。

    寡人都是信心满满,你怎么能先怂了?

    当年司马错大破六国联军,是何等的威风,难道是年纪大了,胆子小了?

    洛阳鏖战五国联军,乃是十二万对五十五万,趋近于一比五,今日咸阳,城池更胜洛阳,城中又早有准备,两军也是一比五的比例,最多再坚守这城池一月多,洛阳必能来援军,难道连这一月多都坚持不了?

    姬职洛阳攻城战,几乎消耗了五国联军二十几万人马,嬴荡还巴不得嬴壮早点攻城呢,让这些贼军多死一些,这样好给洛阳援军减轻压力,让他们再来一出,半年前驰援洛阳的大戏,再怎么算,嬴壮也没多少胜算吧。

    “御史令所忧,可为何事?”

    虽不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可这是司马错的话,嬴荡觉得还是重视点好。

    “大王,季君麾下,必有懂兵之人,此战难矣。若是真如大王所想,季君只顾攻城,臣不仅能坚守三月,而且还能消耗他一半的军力,到时候洛阳大军一路长驱直入,尽皆击败贼军也。

    但若是季君不仅不攻城,也不需要一兵一卒,就能让咸阳破城呢,如此一来,不仅没有消耗军力,更是能够分出一军东出,去阻击洛阳大军。

    从洛阳到咸阳,大道只有一条,守住此路,咸阳必不能援,如此,则大王险也,今日季君一来,臣才明白这计策,方才思绪良久,也难有破敌之法啊?”

    司马错越说,面容越是惆怅,不攻城,不需要一兵一卒就能破城,这可能吗,嬴荡非常不解。

    “大王,连日来贼军一直在的堆土,臣原先以为,是土攻之法,为了掩护投石车所为,今日见他们将这土堆连接起来,这才明白,并非土攻,而是修筑了一条堤坝。”

    堤坝?

    城外这高台,曾在洛邑与五国联军对阵时,姬职就修建过,将投石车推了上来,给秦军造成了非常大的麻烦,既然司马错说他是堤坝,那就不会错了,难道他想用水攻?

    嬴荡越想,越是心惊,这还真有可能。

    咸阳城,位于渭水和泾水之畔,若是引入两河,将这城池团团围困起来,的确是个大麻烦,围了一圈的这堤坝,不就是为了将咸阳变成一片泽国吗。

    咸阳城在塬上,塬就是高地的意思,城池地势高,虽然不能蓄水一下子冲塌城墙,但也能将城池泡在里面,咸阳内涝。

    这城墙虽然从外面看起来是青砖铸造,可这仅仅只是在外面围了一层,实则里面还是木头和黄土夯实,无疑,这两样最怕的就是水。

    王翦之子王贲,正是用这水淹大梁的计策,一战而灭了魏国,就算嬴壮最后破城失败,可这样一来,咸阳城这几十年的繁华就毁掉了。

    想到这里,嬴荡更是气急,这再怎么说,这秦国也是他的,被淹的是什么,可都是钱啊!

    “若真是水攻,的确是有些棘手,为季君谋划之人,真是计谋深远也,若只是城池陷入河泽,倒也好说,可现在这季君十万大军,只需坚守在咸阳城外,以逸待劳便可,纵然尽起洛阳宜阳两地大军,那一时半会儿也击败不了季君!”

    经这一提醒,嬴荡就立即知晓了这利害关系。

    宜阳有战卒一万,洛阳有战卒五万多,屯兵八万,合计十四万多,若要有绝对的优势,能稳妥的胜过季君十万贼军,那就要全部都开过来。

    到时候洛阳怎么办,留给韩国,还是魏国,那宜阳呢?

    最重要的,马上就要春种了,耽误了种地,来年没了粮食,秦国就更穷了。

    寡人一来,就接连遇到三场大战,真是晦气啊!

    “大王,如今之举,唯有筑城坚守,时间越久,大王胜算越多,至于城外,就看冯章和魏冉两人能否出奇兵!”

    还能如何,只能这样了,对了,樗里疾不是还在外面吗,希望他也起点作用吧。

    “就依御史令,坚守城池,只要我咸阳军民齐心,季君断不能胜!”

    “臣遵令。”

    作出了决断,嬴荡出了城楼,站立在城墙之上。

    下方土堆,不对,是堤坝之上,密密麻麻的站满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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