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使者的行踪,早就传到了义渠君的耳中。

    这座城池,离嬴稷越来越近了。

    在他们的身边,已经围过来不少的义渠人,这些人尽皆住在郁郅城外的帐篷之中。

    有汉子、有孝、有妇人,唯一就是很少见到老者,这也可能是因为义渠部族,并不提倡孝道的缘故吧,对于无力狩猎的老者,早死是他们最好的结局,他们妻女,则会被自己的子嗣所继承,而在子嗣之后,还有子孙,如此往复,循环不息。

    秦王重用儒家,大兴教化的目的,也就是在这里了。

    这些义渠人们,将这里围得是水泄不通,与义渠南部截然不同,他们每个人的面上,都露出稀奇的神色,上一次见到这些秦国使者,还是在四五年前了吧。

    四五年,已经很久了,还有更久的三十年。

    三十年前,义渠国败于秦国,迫不得已,向秦国称臣,这三十年是什么概念,足足换了一代义渠人,如今,秦人又来了!

    听说,这次不只是称臣这么简单了,更是要将他们纳入秦治。

    围观过来的人,无不在想,这些秦人和他们一样,都是一个脑袋一双眼睛,能有什么能耐,让伟大的义渠王,向他们称臣呢?

    越往眼前的这座城池走去这围观的人就越来越多,以至于到郁郅城下时,围观的人,已经让秦国的使者队伍,行不动了。

    呜呜呜!

    咚咚咚!

    忽然间,低沉的号角在城墙上鸣响,紧接着,厚重的战鼓将声音传得深远,在义渠人渲染的这种氛围之下,郁郅城的城门正被缓缓推开。

    这时候,嬴稷站在车辕上,他深吸了一口气,目视前方。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汉子。

    汉子看着虽然身量不高,但一对臂膀,颇为精壮,在他的身上,没有长裳,也看不到玉器,长裤、皮靴、短衣、皮甲,这就是他全部的装束了。

    虽然是戴着头冠,可还是在披头散发,面色略微焦黄,却也俊朗,眼神黑亮,浓密的胡须,占据了他下半张脸。

    除此之外,在他胯下的马匹身上,还斜挂着一柄剑,不对,那应该是一柄吴钩!

    早在燕国的时候,嬴稷就已经见过这兵刃了。

    听说这样的铁器,很难打造,现在更是存世不多,或许这一柄吴钩对着汉子来说,会让他显得与众不同吧。

    汉子骑在马上,嬴稷站在车辕上,他没有下马的意思,嬴稷也一样,可就算是这样,他在看嬴稷的时候,还是要仰着头。

    “秦国使者何在!”

    汉子猛然大喝,其声音之雄厚,一下子让城墙上的战鼓和号角,瞬间停了下来。

    这不是在明知故问,这是故意在贬低秦国使者,对此,嬴稷岂能不知。

    “吾,乃大秦夷陵君,秦王亲封义渠郡守,大秦公子秦稷是也,汝为何人,胆敢挡道,殊不知三十年前,义渠王自降为君,臣服我秦,今,吾乃秦王使者,为秦王之表,身为大秦之封君,义渠君如何不亲自迎接吾?”

    嬴稷的声音虽然比不上义渠汉子的声音大,但气势,是一点都不输人,更是显得庄重而威严,不失大国风范。

    秦国大军压境,先是做出了要攻取义渠的态势,之后才有了派遣使者之举。

    嬴稷一路前来,义渠君对他这个秦国使者,还是颇有礼遇,这说明什么,说明在义渠君的心中,还是希望可以谈和的,那既然是这样,他也就无所顾忌了。

    至于眼前这个,他根本就不认识的汉子,嬴稷就没把他放在眼中。

    “秦人无耻,欺人太甚!”

    汉子听闻这话,被气得面色涨红,已然在那里咒骂起来。

    如此邦交之大事,义渠君岂能放一只野狗出来狂吠,摆明了这是一次试探,嬴稷当然不能就此作罢。

    “大胆,将此人拿下!”

    秦使一句话落,上百郎官已经举兵待战,列好了阵形,更有十人冲杀上去,长戈之上,散发出沁人的寒光,指向这汉子。

    汉子身后的义渠人,当然也不能认怂,隐约有动刀兵的举动。

    “鸟矛大胆!”

    就在双方即将要刀兵相见之时候,一位略微年长些的男子,正端坐在车驾之上,从城中出来。

    两边的义渠人看见这男子,皆是将其称王,嬴稷当下就明白,这就是义渠君翟荣,看来他还是忍不住出来了。

    义渠臣服秦国之事,一向是面秦,而心不秦,对内,义渠君还是以王自居,甚至他压根就没认为,自己是义渠君,就只有在秦人的眼中,才将他视为义渠君罢了。

    在看到翟荣的第一眼,嬴稷不由得有些诧异。

    太奇怪了。

    因为在这位义渠君的身上,很少能看到义渠人的影子,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秦人。

    浑身上下,都是华贵的丝绸,一袭长裳,两袖巍峨,腰间佩玉,手中提剑,就连头上也是带着玉冠,俨然一副氏族贵胄的打扮,唯一能看出不同的,就只有头发了,和刚才那位被称作鸟矛的汉子一样,也是披头散发。

    这位义渠君,今年三十有七,听说在靠着秦国的地方,曾作为过他的封地,他自小就是在封地成长,或许这秦人的气息,就是在这个时候沾染的吧。

    三年前,老义渠君身死,翟荣作为其长子,博得了众多氏族首领的支持,成为了新的义渠君。

    曾听人说,义渠人一向是野蛮的,就连继任礼法,也是混乱不堪,每到义渠新旧交替之时,总会让放马原上,血流成河。

    可这位义渠君,则是一个例外,可以说在嬴稷所知的诸多义渠君中,他是唯一一个,太太平平地接过权力的人。

    至于那位被称作鸟矛的汉子,嬴稷也大致猜到他的身份了。

    许久以前,在这一片土地上,可不只有义渠戎这么一支,除此,还有郁郅戎、鬼戎、鸟氏戎等等的戎狄各部,只是他们后来都被义渠戎所击败,臣服于义渠,最后这些部族们,被义渠戎所整合,组成了现如今的义渠国。

    这倒是像是周侯欢给孟尝君的答案一样,国不正是这样一步步地来的吗?

    在后来文化的较量中,先进的文化,通过一步步的变法强大自己,吞并了弱小的文化。

    这汉子名为鸟矛,那自然是出自义渠的大氏族,鸟氏戎了。

    看这样子,鸟矛对义渠王是颇为尊敬,他一看到翟荣来了,就立即下马,低着头站在原地,连声音都没有了。

    义渠君不再理会这个人,他下了车驾,站在嬴稷面前,作出了拱手行礼的态势。

    “义渠翟荣,见过秦使!”

    义渠君的态度,与刚才的鸟矛的态度截然相反。

    听说这位义渠君的对外国策,一向是很强硬,对于秦国,也一向是很是反感,今日见他这个秦使,偏偏又能如此有礼,那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不是个好对付的人。

    见此,嬴稷是再也不能光站在车驾上了,他也立即下了车驾,朝着对方行礼。

    “大秦公子、夷陵君、义渠郡守,见过义渠君!”

    对于他这一声义渠君,翟荣是欣然接受,可站在翟荣四周的义渠人们,就没有这样的好脸色了,他们每个人都是咬牙切齿,一副怒气冲冲的表情,尤其是那鸟矛,更是将拳头握得更紧了。

    毫无疑问,义渠人的怒火,都是冲着秦国使者来的。

    这样的氛围,可就让嬴稷觉得有些诡异了。

    义渠人历来崇尚勇武,要做他们的王,那也须得是勇武之人方行,可现在这位义渠君的表现,不仅是不勇武,更是在毫无顾忌地向秦国称臣,这样的行为,在义渠人的眼中,难道不是大逆不道吗?

    再看他们,一个个的怒火,就只有对着秦国使者,哪有半分对着义渠君。

    那这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说明翟荣很有治理之才,更是很会拉拢人心,在这么多义渠人面前,对秦国称臣,就是在激起他们对秦国的反抗之心,就算以后秦国行郡县,那也让秦国不好治理,灰溜溜的回去。

    “秦使光临,我本该亲自相迎,但没想到被鸟矛这不尊使者之人抢了先,开罪了使者,还请使者恕罪!”

    嬴稷看了一眼鸟矛,一个掌控力这么强的义渠君,会被他抢了先,这嬴稷是不信的,但他也能够理解,对方不了解他,不了解秦国的态度,派遣鸟矛,就是来试探他的。

    他冷笑一声,不再言语。

    但他的话,已经说出来了,既然是罪,那必得有罚。

    见此,翟荣神色一滞,随即又笑起来。

    “哈哈,开罪使者,乃是大罪,来人,将鸟矛带下去,鞭笞五十!”

    嬴稷这才露出笑容。

    “义渠君何须如此!”

    翟荣不再接这话,领了嬴稷,往郁郅城中行去。

    一场闹剧结束,他的义渠之行,就要正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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