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之地的苏州城,这些时日热闹的很。这座城市本就繁华,多年战乱,也奇迹般的未曾波及到这里,哪怕是在南北两朝交战最为激烈的时刻,远方的混乱,也未曾影响到这座城市的烟雨软红。而在大楚重建之后,苏州城的繁华,便更上一层。大楚定鼎燕京,临安城又经战乱,几乎被付之一炬,那处的热闹,就转移到了并不远的苏州,各大商号,也乐于在这城中多做交易。究其缘由嘛,除了苏州地理位置本来就好之外,这里还是大楚女皇的“龙兴之地”。青青并不是出生在苏州的。但她从小确实是在苏州长大的。她对于这座城市的感情,绝非一两句话就说的清楚,朝廷重建大半年,南方战事已尽数终结,整个天下不仅是名义上,而是真真实实的重归一统。再加上第一次科举非常成功,朝中各处都有新人上位,统治体系虽还并不完善,但总是可以正常运行。有良臣辅佐,女皇的重担也少了很多,于是便在礼部建议下,往江南巡游一次。当然不仅是巡游天下,看民间风物,更重要的是,女皇要往南方各地走一遭,亲眼看看那里的情况,顺便将大楚的威仪,也从北方,拓展到南方来。国主出行,自然是大事一件。青青还未从燕京出发,国主亲军摇光卫就已赶赴江南做准备,以及整个听谛司,除了东瀛事务部分之外,其他成员都被动员起来,在整个江南巡查。声势极大。不但是民间各色妖邪被清扫一空,连江南武林都像是被抽了一鞭子,被动员起来。女皇毕竟出身武林,这趟南巡,肯定是要召见江湖人的,而武者们往往鲁莽无度,若是被有心人煽动一下,难免会出现一些乱子。毕竟,大楚朝和武林严密结合,将整个江湖纳入朝堂管理的体系,并非所有江湖人都喜欢。总之,听谛司总部所在的苏州城也因这事,变的相当热闹。“无锡丐帮送来消息,有疑似隐楼余孽,正在太湖附近活动,很是积极,尚不知他们欲做何事,但很可能和女皇南巡有关。”烟雨楼中,穿黑袍,带面纱,身段优雅的听谛司总捕头,原五行门长老幽寒,正在对自家老大汇报最新情况。而听谛司主管,女皇心腹沈兰沈大家,则如往常一样,坐于墨家制作的玻璃镜前,一边收拾头发,一边随口说到:“隐楼?已是小猫两三只,竟还敢露头,是该说他们胆大,还是该说他们疯癫?罢了,当年武林巨擘,如今也不过是小角色。你分派部下,三日内,了结此事。”幽寒神捕应了一声,但并未离开,又说到:“大人,隐楼余孽好说,但与他们牵连的,目前查证,已有门派七八个,牵连人数怕在五百之上,这些人,该如何处理?”“东瀛那边,战事激烈,总不缺炮灰的。”沈兰轻声说了句,幽寒长老当即了然。她欲退下,但又想起一事,便又对沈兰说:“我之前听闻,女皇此次南巡,第一站便是苏州,而且还带了封赏前来,门主你据说要被册封为听谛候。这千年之中,以女子之身,得此重任封赏,门主可是第一人,当真可喜可贺。”这话带着些谄媚,且称呼也从“大人”,转为更亲近的“门主”,显然是幽寒长老有心在沈兰这边,刷一个恭顺的印象。她其实也有私心。以前是江湖动乱,没办法。自己和曲邪的孩子,不得不隐姓埋名,寄样于他人家中,虽然生活的极其优渥,但作为生母,要和孩儿分离,心中总有不忍。如今天下大定,自己这见不得光的五行门,也摇身一变,成了朝廷心腹,正儿八经的官方人员,幽寒长老就动了小心思。她如今也是朝廷经制官员,便想把自己孩儿接回来,认祖归宗,也好给曲家留个正统名分。但这事,不得沈兰点头,肯定是办不到的。“唉,到底是江湖人出身,连说好听的话都不会,如此直白,也太不讲究。”沈兰叹了口气。她自镜子前左右动了动脸颊,觉得今日这发型无误,便站起身来,头顶金步摇摇动几丝,对身后幽寒说:“你也不要做如此谄媚,你心中所想,我都是知道的。这些年,你做事也算恭顺得力,想念人伦,也是人之常情。我本该许你接回小福。但幽寒,曲邪当日身死时,所留遗言,并不希望小福再入江湖,只求一生平安。你如今乃是听谛司总捕之一,虽是为朝廷办事,但总归会在江湖上惹来一些恩怨。我听谛司所管辖,可也不只是江湖事,这些时日,咱们在天下各处搜寻怨灵精怪所生,以后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也要由咱们处理的。那可是九死一生的活,你确定小福跟着你,能让他一生平安?”幽寒长老站在那里。她眼中有思索,迟疑,显然是难以下决断。“不如这样吧。”沈兰对下属说:“我许小福改回曲姓,你也能与他相认,但此时除了熊小四,你,我,小福之外,不得再有他人知晓。小福以后还是养在熊家,等他长大了,你再酌情把曲邪之事告知于他。或者别告诉他,免得他心生别样心思。你呀,这些时日,忙于司中事务,对小福疏于管教,我听说,那孩子这些时日,正瞒着熊小四,与琴台护卫偷偷学武呢。真不愧是高手血裔,听说进展极快呢。”幽寒长老悚然一惊,她想让儿子随她生活,但绝对不想让儿子学武艺,涉江湖之事,如今听沈兰提点,当即晓得轻重,立刻告辞离开。要去落月琴台,好好教训一下那小王八蛋。幽寒告辞后,沈兰意味深长的笑了一声,作为听谛司主管,如今她手中除了五行门之外,还有丐帮,天机阁等等消息渠道。这天下间大小事宜,无她不知,而掌握了足够多的信息,不管面对什么事,都能游刃有余。且方才幽寒所说封侯之事,沈兰虽未曾表露,但实则心里也是欢喜的。女侯爷呀,这可真是千年未有之事。青青对自己人,当真没的说。不过以沈兰在大楚攻伐天下过程中,以一己之力,承担起大楚所有的情报往来,这等贡献,得一个侯爷爵位,也是理所应当的。“这下,面对刘卓然父母,自己也有些底气了。”沈大家心中愉悦些,便推开房门,往烟雨楼后院去,她成了朝廷大员,自然不能再抛头露面,登台表演,不过烟雨楼到还在。依然是苏州最火热的宵金窟。沈大家却从当红歌姬,上升到了“妈妈桑”的地位,还偷偷公器私用,从天下寻访有名歌姬舞姬,填充此处。人嘛,总要有个爱好。有秀禾陪着,入后院,就见瑶琴正抱着一个婴孩,在院中走动,还时不时晃一晃怀中,让那婴儿睡得更香甜些。“哟,这是把人家孩子,当成自家孩子了。”沈大家一开口就是刻薄损话,这是她对自己人表达善意的方式。论起戳心窝子的功夫,沈大家称第二,世间无人敢称第一。但瑶琴也不是那等刻薄性子,她也不理会沈兰打趣,将那孩子递给身后侍女,瞪了一眼沈兰,说:“你这大忙人,今日怎有功夫过来打趣我?”“自然是有好事啊。”沈兰笑嘻嘻的抓起瑶琴手腕,两闺蜜往院中石桌坐下,她对瑶琴说:“你家那负心汉,前几日从昆仑离开了,这会也不知游荡到何处去,你看他下了山,也不第一个跑来看你,或许先去私会那小妾慧音了。果真是妻不如妾。”“我忘川宗人才济济,却就你沈兰长老话多!”沈兰话音未落,便听得院后房中传来熟悉声音,她悚然一惊,回头看去,便见沈秋负着手,从房中走出。沈大家撇了撇嘴,这些高手,一个个就喜欢玩这种神出鬼没的游戏。但如此想着,却还是起身,对沈秋躬身行礼,说:“参见宗主。”“罢了,别多礼。”沈秋摆了摆手,从侍女手中接过那睡得香甜的孩童,不太娴熟的抱在怀里椅两下,动作或许有点大,不慎将他惊醒。眼见孩子要哭,他急忙将体内灵气化作温润的通玄气息,如甘霖般融入婴孩体内,这一阵舒爽,让那孩子又眉开眼笑,还发出咯咯笑声。“赵廉老头倒是好心思。”沈秋抱着孩子,坐在爱妻身边,说:“青青已说,不会追究,但老狐狸就是不放心,远征东瀛,还要把自己侄孙,寄养在我家夫人这里,就怕被旁人害了。”“人之常情嘛。”沈兰看了一眼那婴儿,如狐一般的眼中闪过一丝锐芒,随后又变得温和。她说:“女皇还是心善,这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据妾身所知,南方那边,还怀念赵家江山的人,可是多得很呢。据说还有赵家余孽,渡海跑到域外阿瑜陀耶那边,一个个藏得好,让妾身也是非常头疼。”“他已经够可怜了。”瑶琴看着那孩子,叹了口气,母性大发,说:“从小无父无母,却又有这个麻烦血统,这孩子以后一生,注定不得自由快乐,沈侯,还是莫要在对他动心思了。”这一声沈侯,自然说的是沈兰了。说的沈大家眉开眼笑,便不再多说此事,她看了一眼沈秋,说:“宗主这次下山,是要游历天下?还是要在苏州城,等女皇巡游过来?”“是回来看看你们。”沈秋说:“顺便看看青青,她说有事要找我帮忙。”“唔,那应该说的是武林大会之事了。”沈兰想了想,说到:“武林大会两月后在燕京举行,但那时,女皇估计还在南方巡游,安定民心,赶不回去主持,天下武者齐聚,自然要寻个能压住场面的。我大楚将武者文人一视同仁,文士科举三年一次,武林大会十年一度,还有洛阳英雄会五年一度,都是为国选贤,不可大意。之前第一次科举,可是女皇亲自监场,这一次武林大会,自然要选个能让天下信服的高手。纯阳子推说年事已高,紫薇道长又已退隐江湖,钜子忙着建墨家大船,都是抽不出时间,只有两位护国天师,怕是压不住。这算来算去,也只有宗主你合适了。”沈秋看着沈大家,语气古怪的说:“这数月不见,沈大家说起来话,倒是四平八稳,这一副官腔打得好,不过,武林大会...”宗主摩挲着手指,片刻之后,他说:“热闹热闹也好,若是来此一遭,还未参加过一场武林大会,那确实是有些可惜,这事,我应下了。”“算算时间,武林大会结束,敲就要到白露时节。”沈兰又说到:“宗主将赴蓬莱,与老祖最后一战,这是关乎天下未来之事,若事有不妙,如今一切安定,都成泡影,敢问,宗主可有必胜之法?”这个问题,沈秋没有回答。就好像当完全没听到,让沈兰一阵气闷。不过想想也是,若是她站在沈秋这个位置上,将决定世界走向的重担压在肩膀上,怕也是没心情回答这问题的。不过见沈秋正伸出手,逗弄怀中婴孩赵平安,沈兰便放下心来,如今这情况,宗主还有心思与婴孩玩耍,看来是胸有成竹。肩负一个世界的重量,这往往是一种感性的形容,但如今却是沈秋的真实写照,不由的让人有些唏嘘。半柱香后,三人正在聊天交谈,忽闻天际有嘹亮嘶鸣,沈兰抬起头,便见一道黑光闪来,神骏巨鹰自天际落下,背后还有一抹白衣倩影。女侯爷轻笑一声,便站起身告退,她可不想打扰眼前这一家人团聚。带着斗笠的林慧音,从悬停于丈许高的惊鸿背后一跃而下,这江湖女侠,眼见沈秋和瑶琴在前,便摘下斗笠,前行几步。欲要说些什么,但又看到沈秋怀中孩子,便脸色微变。“不是的。”瑶琴见状,急忙上前解释一声,这才让林女侠脸色好看了些。眼见瑶琴,慧音两人若姐妹一般和谐,一英武,一温柔,着实是琴剑双绝,人间佳偶,抱着孩子的沈秋在一旁眼神柔和。似是眷恋眼前一幕,要将它刻入脑海,永世不忘。人这一生行走,为的便是让自己不至于孤独一生。如今沈秋有兄弟朋友,又有娇妻如此,红颜相伴,人生至此,夫复何求。已算是圆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