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家送殷如懿回府的马车里,殷如懿沉默地坐在殷如歌怕她冷,硌着所以特意给他垫着的厚实的毛褥垫子上,心情有些复杂。

    她那张原本娇嫩的略带稚气的脸庞这会儿看起来没有什么生气。她低垂的眼眸,从前是水灵灵的看起来满带机灵,这会儿看起来却显得有些暗淡无光。原本有些睡意的,但在寿康宫中睡了一会儿,刚才被皇后这么一吓,浑身的瞌睡因子这会儿都统统不见了。

    她的双手绞在一起,心里是担心的。上回太后的寿宴之上,皇后是怎么为难姐姐的,她还记得一清二楚。有宫女要上前打她,姐姐一力维护她,反而被皇后越发针对。好在姐姐反应迅速,才没让皇后的计谋得逞。

    而今日,姐姐又被说成是设计陷害贤妃小产的凶手,这又是从何说起呢?

    殷如懿百思不得其解。无论如何,姐姐也是易王即将过门的王妃,贤妃是易王的母妃,姐姐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去陷害贤妃,皇后要怎么样,才会让人信服这一点呢?

    殷如懿眉头紧锁,忽而觉得暖和的马车车厢里竟然有些透不过气来,索性拉开车帘子往外桥去。夕阳的余晖将马车的影子拉得很长。马车行得不快,是姐姐特意吩咐的,为的就是不让马车行得太快而颠簸到她。

    殷如懿看着面前车夫陌生的后背,奇怪,血刃去哪儿了?那可是姐姐一直都不曾离身的暗卫,也是姐姐一直带在身边的车夫,今日怎么不是血刃么?

    殷如懿并不知道,自从她失踪的那天晚上,血刃便已经离开了殷如歌身边,便是为了离开众人的眼线,被殷如歌派去查探紫月神教的底细去了,至今都没有回来。

    也许是血刃又恢复了姐姐的暗卫,在暗处保护姐姐吧?殷如懿想着,便要将马车车帘合上。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阵响亮的马蹄声,一小队人马冲着他们的马车便大声喊道:“皇上有令,殷家的马车,停下!”

    殷如懿心里一惊,对方来势汹汹,传的竟然是皇上的命令,难道是姐姐出事了?

    不多时十几匹马到了跟前,将马车团团围住,对着马车里的殷如懿便道:“皇上有旨,请殷家三小姐入宫!”

    *

    养心殿里的气氛一度沉闷,谁都没有说话。

    上首的司徒焱面色冷得像是千年不化的冰雪,一双仿若含了铅的眸子紧紧地盯着下方的殷如歌,若是目光可以杀人,只怕这会儿殷如歌早就被冻死了。

    可是殷如歌却没有半分不自在。她站着,背挺得笔直,哪怕皇后指控她殷家有人要害贤妃,她依然泰然处之,仿若未曾感受到司徒焱眼中的冰冷似的——她殷如歌未曾做过的事,为什么要心虚?

    可若是旁人,早被司徒焱这样的眼神逼得两腿发抖了——看边上侍立的宫女太监们便知道了,一个个无不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出。

    今日的这趁戏,若是唱得好了还好,若是唱得不好,便是影响到殷家的大事——贤妃是谁?皇帝心中最宠爱的妃子,没有之一,只有唯一。她险些小产,却是殷家害的,这殷家本来在皇上心里就不大待见,这事儿要是坐实了,莫说是殷大小姐和易王的婚事,就是殷家全家,只怕都要性命不保!

    皇后看着殷如歌,心里有些得意,看殷如歌今日还怎么脱身!虽然这事指向的是殷如懿,但殷如懿毕竟是殷家的人,只要是殷家的人出了事,殷如歌就一定脱不了干系N况殷如懿,那可是殷家嫡出的千金呢。

    “皇上,殷如懿带到。”

    随着宫人一声通报,众人的目光便都朝着门口的方向看去。但见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女,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生得与殷如歌有几分相似,一身浅粉色的袄裙将她紧紧地包裹着,倒是衬得她有些病气的脸上多少有点淡淡的色泽了。

    若是上回,遇到这样的阵仗,殷如懿一定是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里放了。可是这一回,殷如懿仿若比人们印象里太后寿宴上的殷如懿要成熟沉稳得多了,慢慢走到殿中,对着皇帝跪下,行了个大礼,又对皇后行了大礼,便静静地待在一边了,眼观鼻鼻观心也不曾同殷如歌等人打招呼,看起来倒像是一只静静待宰的羔羊。

    “怎么?殷家的礼仪便是如此,只行礼不开口的吗?”高淑媛看着殷如懿竟也学起殷如歌那种目中无人高高在上的样子,心里立刻不舒服起来,当即开口讽刺道。

    “高家的礼仪便是如此,皇上还未出口相问,旁人便可先行出口的吗?”殷如歌冷声回道。若是高淑媛随意攻击旁人,她自然不会开口,但只要是她在乎的殷家人,便不行!

    高淑媛本来就看不惯殷如歌这种看起来总是比别人优势的样子,现在被殷如歌这样抢白,顿时面色红一阵白一阵的不知道怎么收场。毕竟殷如歌说的也没错,她的确是僭越了。

    可她转念一想,殷如歌有什么资格说她?现在殷如歌不也是抢着说话了吗?

    然她才想开口,殷如歌便转向皇上道:“皇上,如懿几日之前被紫月神教的人掳走了,现在身上还中着紫月神教种下的奇毒,故而无法开口,还请皇上恕罪。”

    殷如歌这话一出,司徒莲面色忽然一变——是了,她怎么忘了这一出?殷如懿被紫月神教的人带走这事情,现在可谓是满城皆知了。而且父皇也知道此事,毕竟当日殷如歌举目无所帮助,是直接进宫求的父皇,父皇亲自允准殷如歌在皇兄的陪同下到天牢带走的苏辞,然后交换殷如懿,那么三日前,如懿便不可能出现在皇宫里……

    殷如歌简简单单一句话,便提醒了众人这件事,就连司徒焱也忽然想到了这一点,看向皇后。

    皇后心里这时候也有些不确定了,看向那指认殷如懿的宫女:“你可看清楚了,正是你面前的这位少女不成?”

    那宫女才看了两眼,便立刻点头如捣蒜:“皇后娘娘,皇上,奴婢真的可以肯定,当日就是这个,这个殷家的三小姐把这个玉镯子给奴婢的。当时她穿着的,是殷家丫鬟的衣裳,正如画师所画的这样,奴婢定然不会认错的!”

    “那便怪了,三日前如懿在紫月神教的手里,如何又会在皇宫里?”殷如歌冷冷地看着那宫女,“你的意思,难道紫月神教的人出在宫里,是宫里的人把如懿掳走了,却来要挟殷家,拿苏辞去换如懿不成?!”

    “这……”那宫女顿时糊涂了,她看了看皇后,又看了看皇上,再看了看周围的众人,好像没有人相信她的话了,她忽然有些茫然又有些绝望,“可是我真的看到,是殷家的三小姐拿的玉镯子给我的呀……”

    “皇上,此宫女所言既然有漏洞,如懿当日根本不在宫里,只怕是不知道谁要陷害殷家,更不知道为何皇后能对延禧宫的宫女的动向如此清楚,比易王还要清楚,更是一口咬定是殷家要害贤妃。如此罪过,殷家担当不起,还请皇上彻查此事,还殷家一个公道!”殷如歌趁机打断那宫女的话,对着皇上请旨道。

    皇后眸子一缩,殷如歌原来早就想好了如何来反驳她的么?可是殷如歌早就可以说这话,为何非得要等到殷如懿都被追回来,才说出口呢?!

    显然,是为了磨大家的耐性,磨皇帝的耐心。

    果然此刻司徒焱冷然的面色便对着皇后了。皇后猛地一缩,只得道:“皇上,臣妾也不过是怀疑,毕竟是贤妃的事,臣妾自然是关心则乱了些……”

    殷如歌心里冷笑,关心则乱?皇后怕是恨不得贤妃出什么意外吧,怎么还会这么关心呢?不过是想借着这个机会绊倒殷家罢了。只可惜到最后还是证据不足,反而惹了自己一身麻烦。

    不过殷如歌心里明镜似的,皇后毕竟是皇后,高家的势力还不容小觑,皇帝断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如懿去当众责问皇后,所以殷如歌其实心里也不抱什么希望,只是,她还有另外的打算。

    果然,司徒焱并没有斥责皇后,而是看向殷如懿道:“如懿,既然是冤枉连你,你起来吧。”

    殷如懿又行了礼,站到殷如歌的身边,不说话。

    “皇上,如懿既然摆脱了嫌疑,殷家便与此事无关了,”殷如歌道,“民女也知道皇上一定不会放任此事不管,会把这件事查得水落石出,不至于让贤妃白白受罪一场。易王近日定然也会忙于此事,抽不出空出宫,未免外头又传王爷出宫是为了民女,民女想请皇上恩准,近日进宫同易王探讨如懿身上奇毒之解的进程。”

    该死……皇后这会儿才终于明白了殷如歌的意图,乖乖地将计就计,让她把殷如懿请到皇帝面前,就是为了让皇帝看一眼殷如懿如今病重的样子,然后把殷家的嫌疑摘出去,顺便还能要个进宫见司徒易峥的旨意C一个一箭双雕啊殷如歌!

    皇后狠狠地将指甲掐进掌心里,都怪殷如歌刚才故意将殷如懿送走,惹得她以为殷如歌是心虚,所以才又信心满满地演了这么一出戏。可是……皇后看着随后被拖出去的那个说不清楚的宫女,眼中的疑惑,浓浓的。

    司徒焱答应了殷如歌的请求,面上虽然有些不悦,但殷如歌既然当众提出来,而且还合情合理,并且是在殷家无端被此事牵连的情况下,大家也看到了殷如懿一幅病恹恹的样子,如果皇帝这时候不答应,岂不是太不黄恩浩荡了?

    殷如歌满意地带着殷如懿先行告辞,司徒易峥自然是护送殷如歌出宫了。高淑媛司徒莲等人都被遣下去,养心殿里很快只剩下皇后和皇帝二人。

    司徒焱那双冷冰冰的眼眸狠狠地看过来,皇后赶紧跪到了地上:“皇上,今日之事,真的是奴婢担心贤妃,所以才有一点点怀疑,就把人拿住了审问的呀。”

    “担心婉儿?”司徒焱冷笑一声,“哼,在朕面前你就不必演戏了吧,若是此番婉儿真的出事,你只怕是高兴都来不及了吧皇后!”

    “皇上!臣妾冤枉啊!”皇后早没了方才那种高高在上的模样,好像吓得有些六神无主了,皇帝虽然平时对她冷淡些,却也从来不曾这么同她说过话,“臣妾怎么会这么做呢?臣妾身为皇上的皇后,自然是要尽到做皇后的职责,尽力保护宫中的姐妹。何况,贤妃妹妹腹中胎儿,那是龙种,皇上的孩子,臣妾怎么会,臣妾怎么敢怠慢呢?”

    “你不敢吗?!”司徒焱忽然“腾”得一声从御案之上站起来,来到皇后身前,紧紧地盯着皇后的眼睛,一双龙眸中散发出咄咄逼人的火气,“当初在潜邸,是谁害了朕的絮儿?!絮儿腹中的孩儿,你敢说,不是你害死的吗?!”

    皇帝震怒下的声音如同洪钟一般在整个养心殿回荡,震得皇后的耳朵轰隆隆地直响。

    皇后先是吓得懵了,那是多少年前的旧账了?潜邸之时,那都是二十几年前的事情了,他竟然还记得?!

    然后皇后便有些脸色煞白了,接着便是不可置信,好像在回忆什么,最后眼眶一红,抖着唇忍着泪对司徒焱道:“皇上……这事儿,可不全是臣妾一个人的错……您,您怎么,这么多年了竟然还把这事儿单单就怪在臣妾身上呢?当年那碗酒,若不是皇上您,您亲自点的头,臣,臣妾如何会让人送去?!”

    “可那也是你送去的!”司徒焱怒了,通红的眼珠子像是随时都能喷出怒火来,“也是你告诉朕她该死!!可她只是个女人,她只是个爱朕的女人!你为何不告诉朕,她腹中的胎儿不仅早已成型,而且马上就要落地?!是你亲手杀了朕的孩儿!”

    “皇上……”皇后这会儿反倒是不怕了,她看着皇帝震怒的样子,忽而脸上流着泪,嘴角却笑起来,“原来,原来这么多年,您就是这样想臣妾的?难道她不是您亲自关起来的吗?难道不是您亲自不让任何人接近她的吗?您都不晓得她身怀六甲,臣妾又怎么知道呢?原来……”

    皇后忽然想到了什么,笑意更加浓烈了:“原来,原来皇上宠幸贤妃,果然就是因为她像嬴絮,果然是因为如此啊……皇上,如果贤妃妹妹知道您宠爱她这么多年,都只是把她当成一个影子,您说……贤妃妹妹会有怎样的反应呢?!”

    “闭嘴!”司徒焱一把掐资后的喉咙,眼中的红血丝猛地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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