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府中新来的丫头?”司徒淼疑心减了些,喝了手中的茶水,随口问道。也许是他草木皆兵了,殷如歌怎么可能孤身前来国叔府呢?

    而且,她也不应该这么快就得到线索才对。

    不过,眼前的丫头看起来的确眼生得紧,司徒淼便没有完全放松警惕。就算此人不是殷如歌,那也说不定是别人派来的刺客,虽然这侍女身上没有半分杀气,但他总是觉得隐隐不安。

    “是。”殷如歌牢记谨言慎行四个字,多说话,也许便错得越多。眼看司徒淼已经把茶水喝下,她现在要做的,便是等到药效发作,确认蛊虫已死便可。若是国叔身上没有发生任何反应,那便证明蛊虫不在国叔身上,她还必须另寻他人。

    “叫什么名字啊?”国叔将茶盏搁在桌面上,示意殷如歌倒茶。

    名字……殷如歌柳眉轻皱,看来国叔已经起了疑心了。好在方才她观察了一阵子才对其中一个与她身形相近的婢女下的手,她听到旁的婢女都叫她——

    “含霜,奴婢名为含霜。”殷如歌从容地应对,上前替司徒淼将茶水倒满。不怕司徒淼不喝茶,就怕司徒淼不喝茶,多喝点,药效更快些……殷如歌心里想着。

    靠得近时,殷如歌便看到司徒淼面前上等紫檀木的桌案之上,极品宣纸之间赫然是一个天资卓绝的美人,一身红衣才当真若天仙下凡,浑身气度仿若随时都要羽化登仙了去。只是女子的眼,却未曾着笔。

    “含霜饮露香独透,傲骨更惹群芳羡……的确是个好名字啊。”司徒淼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感慨道。

    他的目光重新落在殷如歌的脸上,忽而一愣。面前少女的眼眸,清冷而独带光华,其中潋滟的光芒如同那暗夜中的星辰,清凌凌又似深秋寒潭中的冷水冰冷。可即便是这样,那眼眸依旧带着一股子摄魄人心的力量。

    只是一眼,殷如歌便立刻垂下眼眸,心里有些忐忑。易容之术虽强,双眸却不好遮挡,莫不是司徒淼看出什么来了?她稳住气息,尽量不让自己露出破绽。

    “来,你站到面前来。”司徒淼忽而道。

    见殷如歌疑惑,司徒淼又指着案前说了一遍:“你,站到这儿来。”

    殷如歌虽不知司徒淼要做什么,如今也只好照做。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司徒淼的眼中似乎有惊喜。

    “抬起头来,看着我。”下一刻司徒淼已然执起画笔,盯着殷如歌的眼眸看了许久,忽而下笔,正落在画中红衣女子的眼眸之上,那专注的神情,任谁见了,都不忍打扰。

    趁着司徒淼专心作画,殷如歌迅速观察起房中的情况。

    这是司徒淼的书房,书房里陈列了几架名贵木头制成的书架,书架上陈列着满满的书籍,几件古玩间或陈列,倒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再看面前的男人,气质风流卓绝,一身红衣穿出了比女子还要风流的韵味。一支画笔在手,雨夜静心作画,她怎么也无法将面前的男子同当日在皇宫禁地所看见的,那个在嬴絮面前面露贪婪举止轻浮浪荡的男子,混为一谈。

    说起来,国叔到底还救过她两回。

    司徒淼间或抬眼,唇角轻勾,便是一个轻柔的弧度,看起来,也不像是个心肠歹毒之人。

    可是殷如歌知道,世上没有坏人会把邪恶写在脸上,有时候看起来越是无害的漂亮东西,往往越发致命。

    画笔忽地停住,只因司徒淼画中美眸只差一点便完成之际,他忽然觉得笔下的这双眼眸实在太眼熟了——他忽而抬眼,正看入殷如歌一双清凌凌的眼眸中,那一瞬间殷如歌眼中未曾来得及收回的光芒,让司徒淼手中的画笔忽然带上内力,如箭一般朝殷如歌射将而去!

    与此同时,司徒淼浑身忽然收了方才作画时候的悠然之气,仿若当日在昭恩寺后殷如歌所见的肃杀之气陡然而生!

    殷如歌堪堪躲过那一支灌了内力的毛笔,下一刻国叔已然到了跟前,红衣翻动之间国叔化手为爪便朝她的脖颈抓来,哪里还有半分谪仙的气质!

    国叔的速度很快,殷如歌的速度更快!她运气脚尖猛地后撤,停下时手中已然多了一柄从后腰随手便摸上来的淬了毒的贴身匕首!

    司徒淼收回掌心停在原处,看着面前慢慢掉落面皮显出真面目的殷如歌,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泛出些阴鹜之色,红衣猎猎之间已然同方才画画之人判若两人——方才他故意借机攻击殷如歌,只是想揭下殷如歌的面皮罢了。

    虽然心里有所猜测,但看到猜测成真的那一刻,司徒淼的心里还是有些震惊的。

    “你是怎么进来的?”司徒淼没有想到殷如歌竟然能够躲开他!在他的印象里,这还只是一个未曾长大的黄毛丫头,虽然功夫比之同龄人要上乘一些,却也不至于像今日这样,竟然超出了他的掌控范围!

    殷如歌低头瞥了眼掉落地上的面皮,仿若并不很介意,红唇轻勾之间面上唯有自信和沉着,只道:“国叔好警觉!”

    片刻之后司徒淼便收回了自己的怒气,一双桃花眼紧紧地凝着殷如歌,语气幽幽地道:“殷大小姐到我府上究竟所为何事?难不成是想着本国叔的桂花酒喝完了,给本国叔送几坛新的来?”

    “酒倒是没有,国叔府的茶,倒是借花献佛了。”殷如歌瞅了眼紫檀木桌案上的茶盏,刚才司徒淼喝了两杯,现下又催动了内力,药效,也该发作了吧?

    “你给我喝了什么?”司徒淼拧眉,立刻取了茶盏过来一闻。虽然方才已然警觉,但茶香盖住了药味,他一时之间竟未曾闻出来,加上他见到不是殷如歌,便略略放松了些警惕,把两盏茶都喝完了。

    “嗜蛊散?”司徒淼重重放下茶盏,看向殷如歌,“殷如歌,你好大的担子!”

    “啪”得一声重响,大门“嘭”得背从外撞开,十几名清一色白纱侍女手持长剑立刻蜂拥而入将殷如歌团团围住!瞧她们的样子,虽然都只是女子,浑身上下肃杀之气却丝毫不差男子!

    国叔司徒淼,都说他不理朝政,成日闲散,只喜欢游山玩水这十年如一日近日太后大寿方才回来,这府邸之中也未设有重兵,只有那一个个曼妙的女子穿梭于府中,坊间都把这个地方传说成个天堂一样的所在了。

    只可惜啊,这些不过是国叔的障眼法,这些个平日里看起来柔弱无骨的侍女,原都是国叔手下训练出来的女子兵呢!

    殷如歌眼中了然,越发确定面前的这位国叔,并不如坊间传言的那般简单!

    司徒淼看着面前同样是白纱裙灵蛇髻的女子装扮,被侍女们围在中间的殷如歌却仍然鹤立鸡群,在一众女子之间气度沉稳,气质清冷,仿若独立花丛之中的那一朵皇后,睥睨天下!

    侍女动,杀气动,殷如歌却仍旧如大海之中的礁石立在原地,仿若未曾感觉到杀气一般!

    然下一刻,当剑锋到达眼前时,殷如歌忽然抬手,挥动手中匕首抬手便是致命一刀刀挥动,即使是面对这些姿色清丽的女子,殷如歌也没有半点手下留情的意思!

    万籁俱寂间唯有雨声,剑声,和裙裾翻飞之声。窗外的飞雨仿若也知道屋内打斗的精彩,忽而细雨斜飞,淅淅沥沥间仿若也在助兴!

    国叔府内,书房里,一时间但见白纱翻动,利刃划破血肉,红血翻涌,一时间分不清到底是殷如歌身上的血迹还是侍女们身上血迹,只知道面前场景如同世间最美的绝舞!

    侍女们渐渐支持不住了。在外头看着热闹,可真正身处其中才发觉面前女子的可怕。虽然她身穿一身白衣身姿翻飞间如同仙女一般,可是她手中淬了毒的匕首却握得如同鬼刀,下手狠厉毫不留情!她们看得清清楚楚,她身上沾染的血迹,没有一滴是她自己的!看似她们近了她的身,却没有一个人能挨得到她的衣角!

    而她们,已经是这府中上等的守卫了!若不是主子的命令都是死命令,她们真想撤退!

    眼看侍女们将就要招架不住,司徒淼神色一凛,挥袖上前,侍女们立刻退后,给司徒淼让出战场来。

    雪蓝色的长剑出鞘,是侍女们都未曾见过的场面。剑气翻飞之间,殷如歌不过一柄短刃,身姿快如鬼魅竟然能在那雪蓝色的长剑下来去自如!

    不过让殷如歌奇怪的是,司徒淼的招数看来却并不致命,每一剑都力争挥出足够的剑气,也不往她身上要害地方下手,只找就算破了口子也不过是皮外伤流血几日便能好的那种。

    殷如歌越发觉得蹊跷,轻巧躲过一些剑招之后便发现司徒淼的速度越来越快,眼看就要招架不住了!殷如歌不得已退出门外打算撤退,这么久了都不见司徒淼身上的药效发作,只怕这蛊虫并不是在司徒淼的身上!

    “想走?!没那么容易!”司徒淼一个飞身便挡住了殷如歌的去路,手中长剑舞出越发凌厉的剑锋逼向殷如歌!雪白的纱裙在空气中翻飞,剑锋堪堪将殷如歌身上的衣服都划破!

    鲜血,混着雨水从殷如歌的伤口出渗透而出,原本一件精致雪白的裙裳,染上了点点血迹,就像是冬日里盛放的点点腊梅。司徒淼唇角一勾,像是欣赏自己的艺术品一般,手中的剑花越发凌厉,给人一种将人当做萝卜来削的错觉!

    她讨厌这种被戏耍的感觉!既然不杀她,那她便不需要躲闪!以不动致动,她倒要看清楚,司徒淼究竟想做什么!

    殷如歌忽然顿住脚步不再躲闪,双眸定定地看着一脸得意的司徒淼,眼中只有冷静和沉着,静静地地站在那里等着司徒淼剑花袭来!

    殷如歌疯了吗?!司徒淼手中的攻势忽然一顿,她这么不躲不闪的,她会死的!就连一边的侍女都看得呆住,不明白殷如歌此举究竟为何。殷如歌,她不要命了吗?!

    就是现在!趁司徒淼还在犹豫究竟这剑花究竟是挥出还是收回之时,殷如歌迎上剑花逼近司徒淼,一匕首挥向司徒淼!饶是司徒淼反应迅速丢了长剑,那匕首依然划破他的手腕,匕首上的毒药立刻将他伤口出的鲜血染得深紫!

    “给我追!”司徒淼咬牙,还没有人可以伤得了他!

    殷如歌翻身上墙,司徒淼一声令下,周围待命的侍女立刻飞上墙头追击。殷如歌脚步轻点,身轻如燕,到了墙外忽见一辆马车,绥峰远远地挥着马鞭:“殷大小姐,快上车!”

    殷如歌迅速上车,马车将将开动,背后密集的长箭立刻如雨一般袭来!

    司徒淼追至墙头,看着早有准备的司徒易峥的马车,抬手制止了手下的追击。而后,他轻勾嘴角:“目的达到,穷寇莫追。”

    雀咏却瞧着那飞奔而去的马车,有些担忧:“主子,看来他们已经怀疑咱们了。”

    “怀疑又如何?”司徒淼看了眼被殷如歌划破的手腕,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笑,“咱们的计划已然开始,他们就算现在发现咱们,也来不及了!”

    夜色中,红衣猎猎,同十几年前殷家墙头的红衣少年重合。然而那红衣之上的栀子花,不再如当年那样洁白如雪,倒是染上了腥血,别有一番诡谲。

    *

    殷如歌上了马车,便见司徒易峥已然在马车中等着了。

    “你出宫了?”殷如歌疑惑。司徒易峥这阵子守在延禧宫中,今日怎么得以出宫?

    “猜到你要去国叔府,怎能不来?”司徒易峥皱眉瞧着殷如歌身上的斑斑血迹,“看来这一趟有点凶险。”

    “无妨,不过看着狼狈罢了,”殷如歌道,“不过好在你到得及时。今夜行动我也是今日才决定的,你怎么知道?”

    司徒易峥取出干净的帕子,替殷如歌轻柔地擦拭着面上的雨水:“不过是琴儿今日又到殷家去看她的‘木头人’了,听说了是国叔带的如懿进宫,也许当真是如懿给的那宫女手镯,回宫后便同我说了。我想着,以你的性子,今夜势必要来国叔府闯一闯的。这不,一来就看见了你这只‘胡萝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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