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易峥的马车一路行至殷家门口停下,便见殷如歌的马车亦准备停当,停在门口,血刃已然坐在马车之上,整装待发的模样。

    “血刃,大小姐这是要去哪儿?”绥峰上前问道。

    “朝原郡。”血刃道。

    *

    栀影院里,青禾一边替殷如歌收拾细软,一边嘟着嘴,有些担心地道:“小姐,您真的要去照原郡吗?”

    “嗯。”殷如歌不过的淡淡地应了一声。若不是祖母亦染了这病,她也不是非去这一趟不可。二十天的期限,如今已经过去两天,十八天内,她必须带着解药回来。

    “要我说,朝原郡已经那么多人犯病,小姐若是去了,一定会有危险的,”青禾还是不赞成殷如歌前往,“何况,小姐您又不会医术,张大仙医去就好了呀,您何必亲自去呢?”

    “这你就不懂了,”青蕊倒是没有青禾那般慌乱,“若是旁人的事,小姐自然不必亲自去,但只要是咱们家里的人,小姐若不亲自前往拿回解药,小姐是不会心安的。你就让小姐去吧。”

    “可是……”青禾还要说什么,被青蕊摁住:“呐,接下来的这几天你可得当心了,小姐不在,我也不在,三小姐和老太太如今都病了,你可得多留心些,别让小姐担心,知道吗?”

    “家里的事儿我肯定会打理好的呀,可是小姐……”青禾还是担心。

    “好了,我答应你,把小姐完完整整地给你带回来,行了吧?”青蕊安慰道。

    “好吧……”青禾只好妥协了,不过转念一想又赶紧道,“可是小姐,这马上就是您的婚期了,您这一去……”

    殷如歌才到门口的脚步顿了顿。婚期……她怎么会忘了,三月初三便是她同司徒易峥的婚期呢?可是,如今祖母有病在身,怎么说,她也得把这件事往后放一放。而且,这三月三的婚期是为了堵住喜塔腊的嘴才定下来的,那时候她并不愿意。

    “顾不得那么多了。”殷如歌迈步朝外走去,才到院中,便看到司徒易峥一袭雪衣迎面而来。

    “易王殿下,您来得正好,”青禾见了司徒易峥,就像看到了救星一般,赶紧奔了出来,“您快劝劝我家小姐吧,她这婚期将至的,竟然还要到朝原郡去,那里多危险啊!”

    殷如歌看着司徒易峥,他来做什么?不至于,是来劝说她不要去的吧?

    司徒易峥却并没有劝,反而道:“无妨,本王会在婚期之前把她带回来的。”

    *

    辞别了父亲母亲,殷如歌这才同司徒易峥一同上路。

    马车里,青蕊问:“小姐,您怎么不同青禾说,咱们此番去朝原郡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故意大张旗鼓离开殷家,好让三小姐身上蛊虫的宿主现身呢?”

    “若是说了,还有什么戏可唱呢?”殷如歌看着手中吹杏坊送来的二十三岁男子的册子,这才多少日,案卷便堆积成山了。只是不知,嬴絮到底找的,是什么人呢?

    “也是……”青蕊亦将目光放至殷如歌手中的册子,“家里还有老爷和夫人,三小姐是定然安全的了。”

    殷如歌点点头,继续查看卷宗去了。

    *

    “你说什么?殷如歌也去了朝原郡?”钟粹宫里,皇后得知了这个消息,面上有些喜意,她看着在一边喝茶的司徒晟,“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司徒晟勾着嘴角,眼中都是狠意:“本来我是想着,司徒易峥若是去了疫情区,他回不来,殷如歌便是我的。如今,这两人都去了疫区,那可就怪不得我让他们死一块儿了。只可惜,这殷家的生意都听殷如歌的调动,若是没有了殷如歌,咱们也拿不到这殷家的钱不是?”

    “没有了司徒易峥,这天下都是你的,你还怕一个群龙无首的殷家吗?”皇后冷笑,“况且,咱们不是还有个凌雪在手吗?”

    说到这个,司徒晟倒是有些气愤:“别提凌雪了,殷如歌身边的那个暗卫,早趁着那日我血洗紫月神教的时候大乱,把人救走了,还救走了一批孩子。”

    “怎么还有这事?”皇后本不曾知道司徒晟和高值都在搞什么,可自从那日在养心殿皇帝对她大家猜疑,以为是她要害贤妃,还要嫁祸给殷如歌的时候,她便将自己的决心告诉了高值,高值这才将他们早已与紫月神教和天机堂有所联系的事情告诉了皇后。

    只不过皇后才刚刚接触,很多东西还是不太知情。

    “原本不过是个小丫头,丢了就丢了,殷如懿身上的蛊毒种下便好了,”司徒晟道,“趁着殷如歌出京,咱们倒是可以借机在京城里闹一闹。”

    “想不到这个苏辞真是厉害……”皇后亦笑,“在牢里关了五年,一出来便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真是从前小瞧了他……”

    “谁说不是呢?”司徒晟笑得一脸春风得意,“他被捕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各种准备,入狱之后骨头也硬,竟是硬生生扛了五年才出来。”

    “对了,”皇后忽然想到什么,“苏辞从前不是有个相好的吗?叫什么?一枝梨花?”

    “她本名和月,”司徒晟道,“当年苏辞和她的爱情故事那是传遍了江南各处。只可惜苏辞终究是个赢国细作,知道自己快要被捕,就狠心和和月断了关系,把自己演成了一个负心汉,闹得和月差点就投了江。也正是因为殷如歌运气好,撞上了,救了和月,和月从此这才跟了殷如歌。”

    司徒晟只当个故事在说,皇后却心思一动:“那便有戏了。你才不是说凌雪又被救回去了么?凌雪从前便是在梨花的吹杏坊里头做舞女,你说,若是咱们搬出苏辞,梨花会不会向咱们投诚?”

    司徒晟看向自家母后,忽而觉得,这也许,还真是一个好主意。

    “再有,这不是疫册行吗?司徒易峥离了宫,延禧宫的那位,若是夜染上了疫病呢?”皇后残忍地勾唇一笑,便是一个嗜血的弧度。

    *

    朝原郡位于京都西南部,离开京城几十里路,便也到了。由于疫情肆虐,皇帝已经严令各处封城,只能进,不能出。闻得身为雪庐公子的易王殿下亲自前来,当地官员赶紧打开城门,夹道欢迎。

    不过说是夹道欢迎,其实到的官员也不多——疫情肆虐,不想上街出门染病的,大有人在。

    偌大的城门口,稀稀拉拉站着几位必须到场的官员,一行人将司徒易峥和殷如歌的马车引入了城。城门一关,便是一个封闭的小天地了。

    司徒易峥身为易王,住到了当地官员安排的驿站。殷如歌则不然,一品客栈早为她准备好了上房,沐浴更衣准备妥当,殷如歌便出了门。

    马车一路西行,一直来到西郊死了人的猎户家。彼时司徒易峥已经在勘察了。

    那是一个不大的村子,整个村子都以打猎为生。殷如歌到时,能看到村子里家家户户门口都挂着熏肉腊肉,人们身上穿的戴的,也多是动物身上来的,或皮毛或动物牙齿,好一派原野景象。

    一条不宽的小溪从山里流出来,蜿蜒着一直流进城里。这便是朝原郡县城里的水源了。由于二十几日前冬雪融化,山洪冲将而出,小溪两岸明显有被水淹没大量土地,冲刷的痕迹。

    再看农田里,也沉淀着各种被山洪带出来的碎石,枯枝等物,甚至还有些动物的死尸,随着春日转暖,发着恶臭,就算殷如歌戴了白纱口罩,依然闻到那难闻的味道,令人作呕。

    不过,司徒易峥显然已经注意到这些,安排了人正在清理。

    再看村庄里的人,由于来了洪水,冲走了许多东西,与外界的联系也被切断,粮食供应不足,大家的脸上都显出或多或少几分憔悴。有些人见殷如歌和司徒易峥来了,也仍旧是一脸呆滞地坐在门口,不知道在看什么。

    不过这些都不是病人,病了的人都躺在屋子里,动都动不了。有几家甚至传来一阵阵哭声,虽然已经忍住,却还是让人听了心里有些难受。

    毕竟这是最先开始疫病的地方,二十多天过去,陆陆续续就有人被诊断出得病,得病的陆陆续续一个又一个死去,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殷如歌甚至注意到,好些家里病了的都是年轻人。如此白发人送黑发人,任谁看了都不忍心。

    殷如歌走了几户人家,最后停在溪边,瞧着那小溪源头的山谷,殷如歌若有所思。

    “看出什么来了?”司徒易峥不知何时来到殷如歌身侧,顺着她的目光朝溪水源头的山谷看去。若不是遭遇了洪水和疫病,这处山谷远远地瞧起来,因为春天来了的关系,绿意盎然,倒是一个好去处。

    而且从山谷里传出各色鸟鸣,好像并不知道人间疾苦一般,与这村子里的惨状简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殷如歌摇了摇头。她总觉得什么地方有些古怪,却又说不上来。

    就在这时,村头有两个孩子不知道为了争夺什么打了起来。

    “给我,你给我!你昨天都已经吃过了,今天该轮到我了!”其中一个男孩儿面红耳赤地,紧紧地护着怀里不知道什么东西,脸上还有被另一个孩童抓挠出来的红痕,有的甚至流了血,触目惊心。

    “可这是爹给我的!我是老大,长大了要继承家业的,你必须得把东西让给我!”另一个孩童一把就把那红脸孩童扑倒在地,又是踢又是打的,急了还用牙咬自己的弟弟,就为了弟弟怀里不知道什么吃的。

    家里的大人生怕惊动了官差,见状赶紧上来劝架,试图将两个孩子分开,可他们却越打越热闹了。

    瞧了一会儿殷如歌终于闹明白了,这个村子里早已闹了好几日断粮的饥荒,奈何官府通知要有官兵前来,便都勒令家里把些珍藏的吃食都摆将出来,好哄骗官差,让官差认为此处官员爱民如子,遇事也能处理得当,除了治不好病以外。

    所以才有了前头殷如歌所见的,家家都挂着肉,身上穿的也都是皮毛,却人人面黄肌瘦面色呆滞的原因。

    “真是可恶至极!”青蕊得知真相后恨得牙痒痒。这些个官兵,方才大小姐进城的时候,他们还试图请大小姐和易王一道去驿站住。他们个个儿自己吃得是红光满面的,却让百姓们陪着他们演戏,给谁看!

    司徒易峥得知此事自然是怒不可遏,立刻命令官员从城里运些粮食过来,县令见瞒不过去,也只好擦擦冷汗,命人去运粮了。

    日头渐西,司徒易峥打算回城研究,殷如歌便也随行要走,忽而一个看起来不过五岁大的孩童悄悄地拉了拉殷如歌的衣裳。

    殷如歌虽不喜欢孩子,可在这个民风淳朴之地,又受了疫情折磨的环境下,瞧见了小女孩儿一张不算干净的脸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她,似乎有话要说,便心里一软。

    可她天生不会哄人,也不太会同孩子说话。想了想,她蹲下身,用自己能调动的,最多的温柔,问:“怎么了?”

    “姐姐,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走?”小女孩手里仍旧抓着殷如歌的衣角,声音不大,看起来有些怯生生的。

    “为什么呢?”殷如歌瞧着不大的孩子,并不是人人都像她一样,二十几岁胎穿过来,一出生便已经是成人思维,这结结实实地,不过是个五六岁大的孩子,同她也没什么交集,如何会生出要留她的念头?

    “如果,如果姐姐走了的话,”那孩子回头瞅了瞅,然后继续低声道,“他们就不会真的把粮食送来了……”

    殷如歌柳眉轻皱,原来是这么回事。当地官员腐败,当着他们的面是应了的,等他们一走,怎么实施那是他们的事,真是可恶至极!

    “好,我知道了……”鬼使神差一般,殷如歌竟然抬手摸了摸孩子的头以示安慰。而她眼里难得的温柔,却并没有逃出司徒易峥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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