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殷如歌要留下来,当地官员一开始有些惊讶,随即看了看司徒易峥。毕竟他们听说了,这位征西大将军殷梓凯家的嫡长女,可是易王未来的王妃,婚期已经很接近了,这她想要留下来在这个村子里,不得看看易王的反应吗?

    司徒易峥虽然不晓得殷如歌究竟为何要留下,但却也没有反对,点了点头,随即道:“本王也有些事情需要继续了解,就一起吧。”

    一起?!

    县令顿时有些为难,好像脸上还闪过一丝担忧和惊慌,但很快又被他掩饰过去,然后道:“易王,您看,这村子偏僻,吃的用的也都不太干净,您是贵人,如何能在这个地方落脚?何况先时没有准备,只怕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而且,殷大小姐也贵重,这样的地方怕委屈了她……”

    言外之意,便是想劝说司徒易峥把殷如歌一起带走了。毕竟他们也听说了,这位殷家的大小姐,可是天下有名的“殷老板”,手里掌握着天下十分之三的财富,可以算是天盛女子里头最有钱的了。如此这样的人物,平时吃穿用度定然都是富贵极了的,这种穷乡僻壤,她能住得惯吗?

    “而且,这地方病人众多,二位留在这里过夜,只怕……”县令的话说了一半,不过明白人应该都听懂了,毕竟是疫册行的地方,而且还是疫病最早的源头,这病又会传染,怕两位大人物危险——这话听起来,倒像是的确挺周到的了。

    县令说完了话,便抬眼去偷偷地瞧司徒易峥,看他的反应。

    司徒易峥修长的指尖在轮椅的扶手上轻轻地搭了搭,深邃的眸子里浮动着暗暗的光芒,却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要说这个易王,县令饶是接待过不少上司,却对眼前这个不过二十来岁的王爷没什么底气。都说这是皇帝当年最宠爱的皇子,连皇后嫡出的四皇子都久久不立为太子,就是因为他。就算是眼前这位王爷断了腿,被送去药王谷十年,四皇子也仍旧不曾被册封,一直到现在眼前的这位回来。

    所以朝堂上总有人说,皇帝最看重的,还是眼前的这位。

    原本他未曾见到司徒易峥之前,总觉得京城里的人也太过草木皆兵了,不过就是一个断了腿的残废么,走路都得靠着轮椅,能有什么出息?所以原本听闻这位要来,也不过就当做是个江湖上有名的郎中来对待。

    可是今日一见,他便知道,自己想错了。

    而且是大错特错。

    原本今日在驿站的时候,他给易王准备了上等的房间,还准备了一溜儿美侍女去伺候,结果呢,被人家一个不少全都退了回来。他准备了一桌好酒好菜招待,结果人家不过瞧了一眼,一口都没吃,立刻就赶到这个鸟不拉屎的村子里来了。

    而此刻,听闻自己的未来王妃要在这里过夜,他好像也没有不同意的意思。这真是一对奇奇怪怪的夫妻。

    果然,司徒易峥半晌道:“无妨,本王在此,会保她周全。只需收拾个干净院子便可,大家吃什么,我们便吃什么。明日,本王要看到粮食进村。”

    “主子……”绥峰忽而想到什么,想要出声,被司徒易峥制止。

    “是……”县令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不怕上头来人,就怕上头来这等不好伺候的人。也不知道这易王和未来的易王妃是怎么想的,若只是做给百姓看的,回头还不得找他算账去?

    县令想了想,给身后的师爷打了个眼色,师爷赶紧去找合适的院子无话。

    很快,村长的院落便被收拾出来,殷如歌和司徒易峥各住一间屋子,倒也能相互照应着。

    绥峰和司徒易峥进了屋,立刻担心地道:“主子,今日可是十五,您怎么能就这么答应在这儿过夜呢?这是山里,又冷,您的腿疾……”

    司徒易峥忽而抬手,示意绥峰噤声。绥峰这才注意到门口有人,回身问:“谁在门外?”

    “是……下官。”县令的声音传来。

    “何事?”经过这一天的接触,绥峰对这个面上长着几颗麻子的县令早已好感全无,门都懒得开,便隔着门板问道,言外之意便是你叨扰了我家主子。

    县令一听这语气,便知道自己不受待见。可毕竟人家是尊贵人不是?还得陪着笑脸道:“是,想禀告王爷一声,由于临时决定,晚膳可能没那么快准备好……”

    “无妨,你备着就是。”绥峰回头便道。

    县令又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见门没有再开的意思,便道了声“下官告退”,离开了。

    绥峰回头看向司徒易峥,司徒易峥知道他要说什么,便道:“无妨,带了药来。”

    司徒易峥都这么说了,绥峰还能说什么呢?主子自己就是大夫,而且主子的主意大得很,哪里是他可以说动的?不外乎今晚他警惕一些,看着主子,不让主子到处跑便是了。

    县令离开了院落,来到也是临时给他准备的院子里,师爷却已经在那儿等着了。县令见师爷朝他使眼色,便瞧瞧身后,确定四下无人,立刻将门关上,带着师爷到了里屋,这才低声问:“怎么?上头有最新命令?”

    “您瞧……”师爷果然从袖口里掏出一封信来,“今儿晌午送到的,易王和殷大小姐一直都盯着咱们,小的不好呈上。您瞧瞧,上头到底怎么说。”

    县令立刻恭敬地接过那封信,打开,里头是一张简单的信纸,展开以后,却只有一个字:杀!

    县令一看,立刻吓了一跳,看向师爷,师爷也是一脸震惊。他们想不到上头竟然连下两道命令,第一道令是让他们瞒着些不让查出实情,这第二道令便是要他们杀人!

    第一道令倒是好办,不过弄虚作假罢了,是他们惯常会的。就算是来的人是明察秋毫,他们一样也能做到天衣无缝,只要对方拿不住证据,也翻不了什么浪来。

    可是杀人……

    县令看着师爷,有些犹豫:“这,可是易王……”

    易王,这二字的分量,当今天盛没有人不知道的。尽管大家对着两个字都抱着观望的态度,只听说他被皇帝看重,但光是这一条,便足以让人将这道命令三思了。何况,谋杀皇子,这可是要诛灭九族的大罪!

    师爷却不似县令那般犹豫,他的眼中泛着狠光:“大人,咱们既然上了晟王殿下的船,要想建功立业往上爬,就必须为晟王殿下做事。多少人想要这个机会都拿不来,如今易王来的可是疫区,就算他死了,咱们也可以说是易王得了疫病,来个神不知鬼不觉……”

    说着,师爷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建议县令就按照命令来做。

    见县令还是有些犹豫,师爷赶紧又道:“而且你瞧这易王的架势,摆明了就是要揭咱们的老底。若是咱们做的事情被他翻出来,也是个死。如果这样,还不如咱们活着!”

    县令听这话,便有些动心了,不过他转念一想,又道:“可是,连天机堂都杀不了,咱们怎么会有办法?若是用毒,那位又是江湖上有名的雪庐公子,什么毒瞒得过他的眼睛?”

    “天机堂的人,用的是杀招,近身攻击,易王功夫也不差,自然杀不了他,”师爷倒是脑子动得极快,“再说用毒,那便是班门弄斧,故意给易王留下生路。您忘了,咱们此处可是疫区,特殊的情况,总有特殊的办法。”

    “什么办法?”县令见师爷眼中有光,便知道师爷已经想到法子了。

    师爷目露凶光道:“本来咱们还拿他们没法子,可现在,他们不是自己想要留在这个村子么?既然留下来了,那便把尸体,也一起留这儿!”

    *

    简单地用过晚膳,县令等人忙前往后伺候殷如歌和司徒易峥沐浴更衣过后,也便陆陆续续退下,白日忙乱的小村庄终于迎来了属于自己的夜晚。

    村长家朝西的屋子里,殷如歌正坐于案前油灯下,将今日所逛的村子画在了地图上。这个依托,村子以一条溪水为依托,沿着溪水形成了一个不大的村子。全村大概是一百口人,不过如今死的死,病的病,留下的健康人口,不到五十人,而且大部分还都是老人。

    殷如歌皱眉。按道理来说,疫病若是会影响到人的免疫系统,老人应该最先得病才是,可奇怪的是,这个村子里却是情况相反。而且回想起京城得病的,也多数都是年轻人。当然了,祖母算是个例外。

    想到祖母,殷如歌瞧了瞧早已暗下来的天色,内心不免焦急——三天过去了,祖母的寿命,只剩下十七天。他们不仅要在十七天内找到疫病的解药,而且还要在那之前赶回去给祖母服下。

    再者,这场疫病来得蹊跷,还得有疫苗才行,否则这场疫病将不知道蔓延到何处去。

    殷如歌正想着,响起了敲门声,三下,两重一轻,那是青蕊。

    “进来。”殷如歌略略收拾了桌面上的纸笔,看向门口。青蕊带着白日让她留下来的五岁女娃娃进了来。

    “姐姐……”那女娃娃有些怯生生的,一张洗干净了的脸比白日看起来更加可爱了。扎着两个小辫子,随意而又最适合她的年纪,一身看起来虽然很旧却洗得干干净净的衣裳,看得出她的家长是个会当家的,人虽然穷,也一样能把日子过得体面。

    “你来了,快来……”殷如歌起身来到桌边,邀小女孩儿坐下,将早就准备好的一碟子糖果推到女孩儿面前,“尝尝。”

    小女孩儿多久没看到糖了?看到面前这碟虽然不多但一看就模样精致而且肯定很好吃的糖果,眼睛里都泛着渴望的光芒。但她还是硬生生收回了目光,对着殷如歌摇了摇头。

    “怎么?不爱吃么?”殷如歌难得耐心。白日里能听大人的话对她说出留她的话,想来这孩子也是有一定胆识的。毕竟,那些话若是被县令听到了,这一家子将来都不好在这里待下去了。

    “爱!”小女孩儿睁大了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诚恳而又认真地点了点头,“不过,爹爹说了,现在正在闹饥荒,茹苦方能破难。若是我尝了这好吃的糖,回头,就不会想吃那些没有味道的糟糠了。”

    殷如歌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之色,女孩子虽没有说什么大道理,但却能把他父亲所言准确地表达出来,说明这孩子已经领会了大人的教导。又是怎样的父亲,才能教出这样的好女儿来呢?殷如歌忽然对孩子的父亲有了很大的兴趣。

    也许,这孩子的父亲,能知道更多呢?

    “小姐,您瞧她多懂事,”殷如歌还未发话,青蕊便笑着开口了,“才我到他们家请这孩子的时候,这孩子愣是问过了她父亲的意思,才过来的。”

    “她父亲可曾来了?”殷如歌问。

    “来了,就在对面屋子里,易王那儿呢,”青蕊笑道,“想不到易王和小姐,都想到一块儿去了。”

    殷如歌点点头,看向那女娃娃:“你叫什么名字?”

    “姐姐,我叫丑妞。”女娃娃睁着大眼睛,坐在那儿十分乖巧,说话的时候咬字清晰,一看就令人喜欢。

    “怎么取这个名字?你可一点儿也不丑。”青蕊笑道。

    殷如歌倒是不觉得意外,毕竟是乡下孩子,取的便是名字难听好生养的意图。

    “是娘亲给我取的,”丑妞道,“她说,女子不必要在意自己的外貌,更不能以自己的美貌为荣,而要注重修习内德,方能立于天地之间。”

    殷如歌与青蕊对视一眼,都表示感叹,想不到这样的穷乡僻壤里,竟然能出一对这样的夫妻,不仅拥有智慧,而且眼界竟然如此开阔。

    “那你的娘,一定很美。”殷如歌其实想说的是,丑妞的娘一定是个内外兼修的大美人,不过对着孩子,她倒是不大愿意说些尖深的话,不过用着孩子的口吻道。

    丑奴却忽然从椅子上溜了下去,红了眼眶,一膝盖跪在殷如歌的面前:“姐姐,您快救救我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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