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连梁炎卿都建议他拜会周学熙,可见其影响力,为了大局,张汉卿决定再次登门。

    不过在临行前,却意外地有人先登门拜访了,这个人,他很熟悉。听到这个名字,他才仿佛想起,原来身边还有个人才被遗忘了,真是该死。

    这个人是杨宇霆。

    曾经的奉系要员、原张作霖的总参议兼沈阳兵工厂督办杨宇霆因为私自养兵事件被废黜隐居天津已有两年,靠津门巨商接济生活。日子虽然并不清苦,但对有雄心的他来说,这种生活就是煎熬,特别是关于奉系的消息一个接一个传到他耳朵里。

    与自己同为士官派的韩麟春一跃而晋升上将,并成为独挡一面的封疆大吏;

    自己一向看不起的郭松龄在短短一年时间内由少将而中将再上将,成为节制关内奉军的华北军总参谋长,成为坐拥3个师的炙手可热的军政要员;

    自己一贯的奉军总参议的头衔也让一个过气多年的蒋百里所夺走…

    他以为以他之能,张作霖总有一天会记起他的。但种种迹象表明,奉系并没有因为自己的离去而像想象中的政事不畅、从而会让张作霖想起自己的好而重新启用。风云少帅不拘一格用人才,奉系中新老人才越来越多,且随着东北、西北、关内处处开花,奉系实力如日中天。假以时日,自己在东北的影响将渐渐趋于平淡,有彻底边缘化的可能,心下非常焦急。

    正好听说张汉卿人在天津,他再也顾不得衿持,终于撇下傲气,腆着老脸亲自拜会少帅来了。

    还好张汉卿没有给他脸色,不但亲自出迎,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很诚恳地说:“早就准备亲自拜会总参议了,因为连日来和工商界商谈关内经济布局因而耽搁了。我想总参议还是自家人,总得先安顿好了客人才好啊。”他以杨宇霆的旧职相称,那是自己在做张作霖的参议时的习惯,以示不忘旧。

    一声“自家人”让正不知如何开口的杨宇霆大受感动,他羞愧地说:“感谢少帅挂念,但总参议这个称呼,从今起就免叫了吧,杨某实在惭愧,也承受不起。”

    张汉卿见一向自视甚高的杨宇霆摆正了姿态,也很欣慰。他素知其人之能,是奉系里面少有的眼光长远之人,战略思维甚至强于郭松龄,只是私心重了些。如果用好了,将是奉系的一大助力,人谁无过呢?因此也顺坡下驴,给他以台阶。一念及此,谎话连篇。

    他摆摆手说:“完全承受得起!父亲时常和我谈起总参议,提及时总是长吁短叹,说自从总参议离开后,他总觉得身边少了些什么,连出个主意的人都没有。想召回总参议吧,既怕别人非议,又怕总参议记着先前的仇不来。这次学良来津,家父还当面跟我讲,让我探探总参议的口风,说无论如何都要把总参议请回去呢。”

    说到这里,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感动:“总参议既然来了,就由着学良一声请,等我拜见周学熙先生之后,我们一道回沈阳见大帅去,他若见你回去,不知有多高兴。”

    杨宇霆也深受感动,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配合张汉卿演戏,反正他的话是出来了:“诚蒙少帅美言、大帅重情,我杨宇霆是一定要回沈阳谒见大帅、亲自请罪的。不过为了将功赎罪,我先陪少帅拜会周老先生吧,论交情,我和他还是有一点点的。”

    看他这么积极,张汉卿便愉快地答应了。跟这些商人打交道,张汉卿觉得真累,哪有在战场上庙堂上指点江山快活?有杨宇霆打前站,那再好不过的了。

    于是如蒙大赦的杨宇霆为了体现他仍然具有价值,迅速地和周府打上关系。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张汉卿亲自登门,再度拜会这位北方实业巨子。

    周学熙可是张汉卿的老朋友了。话说当初抚顺煤矿的合作使张汉卿与他都赚了个盆满钵满,双方合作还算愉快。到如今,中国工业“南张北周”,盛名更胜当初。不过袁世凯称帝未遂,身死北京。周学熙失了靠山,以往优惠一一失去,各家实业更是成了军阀们侵蚀争夺的对象。所谓有苦自家知,看似光鲜,实则周氏集团的大旗在风雨中飘摇。

    似乎为了验证魔高一尺道长一寸的道理,当初和他打交道的少年人如今也今非昔比,远不是当初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时的感觉了。不但听说他年纪轻轻即能带兵剿匪,让一干奉军老将们折服,谓之将门虎子,去年的“安蒙军”举国称赞的胜利更给他获得前所未有的荣誉,其后的“中卫改编”至今让军界为之震憾。

    而他在新民又搞了个举世瞩目的土改,以及东北新政的出彩表现,听说让关外下层的老百姓都交口称赞,还接纳了许多灾民,让他们都吃上了饭,这是了不起的成就呢。

    赈灾的本色表现,文化领域的不俗表演,给他的名声凭添了许多诗意。

    种种文治武功,给他蒙上一层传奇的光环。

    他虽然早已耳闻少帅之名,但“民国四公子之一”这个名只是风花雪月的名声,在以前并没引起他的半分重视。从没联想到,传说中的那个年轻人,现在就站在自己面前,就是当初那个略带生涩又有些许狂放的年轻人。回想起以往种种,使他对面前这个年轻人有了许多尊敬,而不仅仅是看在“东北王”长公子的原因上。

    不过不同于以往军阀骄横的态度,至少“发迹”后的张汉卿对周学熙仍然尊敬异常,尚未落座,张口便是“周老,学良又一次冒昧来访,只是请得到周老的协助,再做几件利国利民的大事。”周学熙是从商场政界熟透了的鬼精明,与其跟他拐弯抹角,不如直来直往要更有效的多。

    周学熙尽了主客之礼,方才乐呵呵地说:“周某只是一介商人,少帅掌有东北,可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能来寒舍做客,是老朽的荣幸。至于协助做所谓利国利民的大事,那未免抬举了。少帅如是军中缺少军饷,周某不才,年轻时也曾挣了些家私,捐助三、五十万还能勉强负担得起的。”

    张汉卿哈哈一笑说:“记得当初周老初见学良,也是二话不说就要赞助学费。难道周老真的认为学良有打秋风的爱好?”

    他朗笑着说:“周老把学良看成何等人物?学良虽然缺钱,却还不至于有打家劫舍的念头。奉军不拿百姓一针一线,是为人民服务的军队,学良又怎会因区区三、五十万就坏了我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名声呢?而且做杀鸡取卵的事情,学良也不会如此短视。”

    周学熙心下惴惴,这少帅胃口挺大,话说得冠冕堂皇,看来今天是绝讨不了好了。他现在的家业里最大的华新纺织公司的四家纱厂:天津、青岛、唐山、卫辉,有半数在奉系地盘里;其它的实业,绝大多数也都在这一带。

    此时奉军二十八师向北推进到廊坊----香河----宝坻一线,东北部与热河的一十六师在蓟县接壤,已完全控制天津和河北东北部,两天前奉军政|府更明确将唐山和秦皇岛两地并入热河特别区组成热河省。经历了许多巧壤夺的危机,现在周氏集团面临着自成立以来最大的危机----自己的多半家产可是都在这年轻人一念之间,军阀征战之际,多少家破人亡!生死大事,可不像少帅口中说得好听。

    当下周学熙打了个哈哈,说:“少帅说笑了。奉军对百姓秋毫无犯,老朽虽远在津门也有所耳闻,不知少帅需要老朽做何事情,定当尽力而为。”不知虚实,还是委蛇顺从得好。

    张汉卿说:“东北举各省自治联合政|府之力,在各行各业都组建了行业协会,由政|府主导以期实现实业兴国。因政|府财力有限,亟需各方支持。无论民间个人或公司均可独立或合资兴办厂矿企业,政|府予以保护。

    目前政|府正逐渐放开对轻工业、农业、加工制造业的控制,鼓励游资加入。对新生或特殊行业,政|府承诺3年内免税,并保证其持续经营。在锦州、沈阳、抚顺、铁岭、长春、哈尔滨等城市均规划了大规模的工业区,政|府负责土地规划及交通附属设施的安排。

    我们还准备在天津和秦皇岛设立自由商阜,以使关内关外互通有无。这一切,需取得北方业者的共同努力。我们希望利用周老的影响力,加快这一进程。”

    周学熙对东北新政也有耳闻,他也是热衷实业救国的忠实鼓吹者和身体力行者。在民国初期,军阀长年征战重税剥离以充军晌,各地路卡契税五花八门各逞私欲,地痞无赖欺骗讹诈无所不为,贪官污吏上下其手官商勾结花样多端,普通工商业者、实业家们遇到的难处他是深深体会到的。

    东北联省自治政|府真的能像所宣称的那样鼓励竞争和行业发展吗?他有一丝欣喜,更多的还有疑虑:军阀腐败已经根深蒂固了,即使东北政|府高层有这种想法,执行人员能够完完整整自上而下落实下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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