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谷口不远就接上一条东西向的石路,虽然仍处在山丘中,但两边宽阔了不少,不过弯弯曲曲的视野并不好。

    如果冯文镜对这里的地形熟悉的话,他应该就知道,他已经幸运地赶到丝绸之路上了。他指着谷口问俘虏说:“这条路通哪里?”

    向周围看了看,这个土匪肯定地说:“官爷,沿着这条路向西通往明水,我们已经抄近路绕过马鬃山了。”

    哦,看来自己要一行比师部安排的追兵快了不少吧?这样说来,理论上赶到明水要隘,自己要比其他友军更快才对。

    “大家先歇一歇,把马饮足了水,等下我们赶往明水。只要牢牢守住了那里,徒步的白俄匪军就是在路上抢到马匹也插翅难逃,幸许在路上我们还能赶上黑喇嘛,毕竟好歹我们还能回轮换着歇歇马。我们累,他黑喇嘛更累呢。”一瞬间冯文镜作出了决定。

    于是一行人稍作了停留,便又上路。

    这条路虽然仍是坎坷不平,但比谷内的石路好得多了,也许这是因为被千百年来丝绸之路上的行人所踩过的吧?不过,因为黑喇嘛为祸这里,渐渐地这条路上的行人也稀少了,东西商贾都改走从柳园到红柳河入疆,后来就成了新的“丝绸之路”。

    为了商业,总有人去走前人未走过的路,从这个意义上讲,商人也是伟大的。

    一气跑了三、四十里,离明水近了许多,但同时大家也人困马乏,不由得放慢了步伐稍作歇息。忽然之间,许文镜听到一声马嘶。立刻地,他勒住马静听,就在不远处有走动的声音,在这幽深的山谷特别让人敏感。冯文镜沉声说:“有人,大家注意!”

    这一惊把大家的疲劳都赶跑了,这一趟所为何来?有听说过黑喇嘛事迹的士兵紧张得把正喝的水都洒了,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如果来人真是黑喇嘛,抓到他可是大功一件啊!

    在前面路边转弯处的一座山丘下,果然有一匹马,在无目的地徘徊,但是没有人。听俘虏说这就是黑喇嘛的乌锥马后,冯文镜把手一招,骑兵们四散开来,在附近搜索。

    忽然不远处一个骑手惊叫着:“连长!这边有一具无头尸体!”

    声音震惊了所有人,大家一窝蜂地涌过去。就在前面的山路旁,躺着一具无头尸,他的肚子已被剖开,露出血淋淋的内脏来,心藏已不翼而飞。冰冷的天气把他的全身冻住,整个身躯都已僵硬,使得血液也凝固。

    这一幕让人毛骨悚然。那个黑喇嘛的信徒已经从马上滚下来,激动地大哭:“首领死了!”

    冯文镜要确认,他指着那个信徒说:“别急着喊----你确定这就是黑喇嘛?”

    信徒擦泪说:“首领昨天就穿着这身衣服,他的马也在这里,”他指着远处被马匹惊得跑开的一只大狗,说:“还有他的狗。”

    那只狗一声不吭,始终盯着这里。

    “还有他的心,一定是被奥其尔这个坏东西吃了!他想继承首领的法力!”

    按照当时的那种说法,割了头,人就失去了灵魂;吃了他的心,就继续了他的威望、权力和他的法力。这种说法,对于信奉藏传佛教的蒙古人很有市场,特别是面对作为呼图克图的黑喇嘛,让奥其尔动心是非常有说服力的。

    黑喇嘛就这样死了?许文镜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那匹乌锥马,那只跟黑喇嘛形影不离的狗,那颗不翼而飞的头和心,还有蒙地那古老的传说,一切都证实,黑喇嘛真的死了。

    追兵都歇了一口气,虽然没有了头颅,可这样一具尸体和这样的解释足以得到表彰了。大伙的疲劳都值得的,大半天的辛苦,终于可以带着尸体向师部领功了。

    不过许文镜作为师部的警卫连长,有着常人少见的精明。在没有见到黑喇嘛的面孔之前,光凭一具尸体和道听途说的传闻不足以让他完全相信。

    战前师部就介绍过马鬃山上土匪的情况,像奥其尔这种重要的角色当然是重点。知道他曾经是一个部落的有影响的人物,据说学识渊博,应该对这些迷信活动(这是少帅入蒙时对大家的灌输,因此他对各种活佛、各个呼图克图都是很不感冒)并不认可。

    他作为黑喇嘛的副手,只是因为被其俘虏而已。

    趁黑喇嘛不防杀他可能,但说吃心,这个有点牵强。黑喇嘛的信徒都已经被一窝端了,奥其尔只要脑袋不被驴踢了就不会拎着黑喇嘛的头乱窜,除了被蒙疆等地的黑喇嘛信徒追杀,谁会认他作为黑喇嘛的继承者?除非他向人民军投诚邀功。

    那样的话,他把黑喇嘛的马留在这里做什么?要知道这可是一匹好马,戈壁滩上的人都识货,都对马有特别的感情,比一般的财富更珍贵。

    细看尸身,部分尸斑隐约可见。许文镜按了按,尸斑马上消失但很快又重现。根据经验,此人被杀不超过一、两个小时。

    制止住部下对于立功的激情,许文镜毅然做了新的决定,弄不清楚真相及没有证据,绝对不能轻易放过一个疑点。

    他带着其余人再度上马向西追去,留下十几个状态最差的士兵看守尸体及等待后继的友军,包括那个担任向导的匪军----搞不懂长年为匪的这些人一点都不敬业,骑行的忍耐力还不如人民军中入伍不久的新兵。

    即使真是黑喇嘛被杀了,他也要找到奥其尔问个究竟。再说,这一路好歹还是能搞到马匹及骆驼,为了确保把温甘伦那群白俄匪军堵在人民军的包围圈了,也需要牢牢地控制明水,这样才能瓮中捉鳖啊。

    两匹马追一匹马,长距离还是有可能的。

    许文镜的不懈终于有了回报。在跑出马鬃山角的那一刻,他们发现了前面远远的有一人一骑在路上艰难行走。不过发觉后面有人后,那个人便奋力加鞭,毫不体恤已经有些蹒跚的座骑。

    这一幕在众人眼里不啻是个福音,大家都像吃了兴奋剂一样往前追。

    长途行军,特别是对战马而言,古代最快的是800里加急,这已经是神速了。初步换算下需要第10公里换一次驿马,就这样还经常跑死马。

    马其实并不耐长跑,一般情况下连续跑30里就得休息。如果要保持高速,只有换马匹。在这种比较差的路上,至少要打对折。人民军骑兵有两匹马换乘,相对节约了许多马力,这在对单骑的追击中优势就看出来了。

    同样是疾行,双方的距离却越来越近,这还是在许文镜他们心疼马、怕掉膘并没有下死力的情况下。

    见人民军紧追不舍,那人开始慌了,打马离开大路绕向山丘,显然对这一块地形十分熟悉。他不住地打马,根本不顾惜它会不会因此而废掉。可是,也许是经过长途行军已经疲劳过度的缘故,无论他怎样打马,那马始终无法跟上他的要求。

    已经被盯上,人民军怎么会轻易放他走?这一路追赶,连熟悉马性的许文镜都颠得五脏六腑都要出来了。更近了,已经可以看清骑在马上人的装束了。

    谈不上什么气质,一身打扮和马鬃山的匪徒基本无二,这更坐实了此人可疑的想法----其实也没啥疑不疑的,走了半天好不容易能逮住一活人,嫌疑最大,怎么着也要问问啊。

    怕对方下冷枪,许文镜把手一挥:“一班、二班,从左右包围上去!”

    不用他多说,训练有素的两支队伍马上成雁尾形抄上去了。见已经无法逃走,那人干脆停下马,跳下来双手抱头用半生不熟的汉语大喊说:“官爷饶命!”

    许文镜下马,抖抖几乎僵直的腿。他看着那个人,那个人也在萎萎缩缩地瞅着他。这是一个非常典型的蒙古人的脸,黝黑且廊阔分明。他穿着蒙古人常着的皮袍,戴的是饰皮子的顶高边平的帽子。如果把他放到一群蒙古人里面,是看不出有多大区别的。

    根本不为这种伪装打动,这技术也太劣了吧?虽然对方竭力装出一幅害怕的样子,可是肢体动作和神情总是不能匹配,做作的痕迹稍重了些。不管别的,先卸了他的装备再说,许文镜一指:“搜身!”

    在无数个枪口下,那人没有反抗,任由人民军从他身上摸出两支短枪。不用许文镜质询,他主动交待:“官爷,这是小民用来防身的,您知道的,这里土匪横行…”许文镜是懂得蒙语的,这个人虽然说着夹生的汉语,但口音确定是蒙古人无疑。

    “你跑什么?”他淡淡地问。

    “小民看到官爷追过来,开始以为是土匪…”

    “是吗?土匪不都在马鬃山里么?哪里又来的土匪呢?你一路看到有土匪吗?”许文镜嘴角一扬,笑着问。熟悉他的部下都知道,这是他开玩笑的节奏。这个时候,也真可以开开玩笑解解乏了。

    那人赶紧回答:“是没有,一路上听说官爷的军队进山剿匪,现在都出不来了。”

    许文镜呵呵一笑:“你一路过来,不知道是从哪条路过来的?大路还是山谷?”

    那人瞬间迟疑下:“大路。”

    许文镜笑了:“这条大路东面已经被封了几天了,你是从天上飞过来的?那也不用骑马,而是该腾云啊!到现在了,你还不说实话?”

    那人的脸色变了,毫无生气的脸也开始绽放有光泽了:“你们都猜出来了?我就是奥其尔,是我杀了黑喇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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